金蟾香(39)
无人围守,他且松口气,转身瞧见贺聿钦又隐隐渗出血迹的腹部,眉头不禁又紧锁起来,付之一叹:“连枪弹都避开了,却被匕首伤到。”
贺聿钦刚脱衣换了药,此刻从单座沙发上起身,拎起衬衣披好。
那日晚上,在六国饭店门口,武官候着他上车,他只借口东西放在了餐厅,回身去取,果真半途有人行刺。
夺枪之时,他眼疾手快将落在地上的枪踢开,未料却被杀手用匕首近身伤了腹部。
“你不该回来。自你在做这个打算,先是伤了右肩,现今又是伤了腹。”那时他被人捅伤,处理伤口时高瞻才发现他右肩头的旧伤。
那道伤将要好,却也未好全,想来是当时处理得简单仓促,无法细疗。
高瞻将桌上的药品及用过的消毒物品全丢进一个垃圾袋里,为的是方便带出去单独销毁,“未伤到肋骨,这且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贺聿钦只作未听见他这些话,系好衣扣,朝他道:“多谢你。”
高瞻一手攥着垃圾袋,另一自由的手指了指他:“左耳进,右耳出,但凡你听进一回……”
他忽地顿下来,垃圾不收了,站直了腰板认真对他道:“你不若与我一道返沪?这里早就不再安全,那些老狐狸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让你父子二人相见。去到上海,避避风头,也好将伤养好了,届时再回来一战,也为时不迟。”
贺聿钦仍站在立身镜前,低首整理袖扣。
高瞻凑到一旁,继续劝道:“你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如何将伤口处理好。这可不是件小事,但凡它感染发炎,要人命也是不在话下的。医生么,定是要选信得过的人才放心,我这恰好就有这么一号人物。”
贺聿钦对镜理好衣冠,转去窗边探看,指尖将窗帘揭开一道罅缝,可依稀瞧见饭店外的大街上、对面的店铺的二楼露台处,已多了几个形迹可疑之人。
他合上窗帘,神情淡漠:“说来讲去,无非是要与你一道返沪。”
“返沪有何不好的?”高瞻搁下垃圾袋,拍了拍手掌心,“你也知晓,我母亲有个干女儿。她人便是学医的,且专攻心脏。你想想,心脏那般脆弱、精微的器官她都能缝得分厘不差,你这刀伤与枪伤便是不在话下的事情。”
“最重要的一点——”高瞻添了句,“她是咱们为数不多,能信得过的医生。”
第14章 朱楼宴客垝(3)
礼查饭店, 华灯初上。
饭店三楼拐角处的三一一室,正是兰昀蓁的下榻之处。
老翟叔方至这间屋子里取了东西,此刻已打道回聂府书房去复命。
针织着大马士革花纹的暗红锦缎窗帘被金丝流苏吊穗对称拉开, 系于两侧,头顶是扇状缩褶样式的法国绒窗幔,兰昀蓁立足半圆弧玻璃窗前, 垂眸目视着那辆深黑的老爷车驶远了。
她开了窗锁, 站至阳台处透了透气, 掀眸望去, 对面是红顶白墙的苏联领事馆,远处可眺望见沧浪滚滚的黄浦江,涛声阵阵, 似在酝酿新一轮的风靡云涌。
雨点又淅沥落起来, 沾湿了她手背。兰昀蓁回身合上窗户,拧上锁扣,将绑好的窗帘松开放下来。
忽然闻见房门口处的敲门声响,她随意搁下手里的流苏吊穗绑带, 走过去:“哪位?”
“侍应生。”房门外的人应道,“方才离开的那位老先生吩咐了我转交一样东西给您。”
老翟叔?
兰昀蓁微微皱了下眉。
那侍应生的声音略有耳熟:“老先生说了, 让我一定将东西交到你手上。”
“我知道了。”兰昀蓁犹疑片刻, 还是将房门打开。
门开的那一刹, 一道黑压压的光影落下来, 将她一点点吞噬笼住, 周遭的气场并不友好, 甚至有些硝烟弥漫的味道。
兰昀蓁抬眸迎上那道视线, 那人的脸, 与她方才想的一般无二。
她的手搭在门把手上, 对面是黑洞洞的枪口。
“唐先生。”她道。
唐培成容色冷峻,遮掩在臂弯大衣下的那支枪对她又近几寸,像是逼迫她:“进去。”
兰昀蓁并不挪动。
二人僵持着,分寸不让——直到她看见他身后露面的人。
贺聿钦的手按在唐培成握枪的右手臂,话却是朝她说的,他声音很低:“有事相求。”
兰昀蓁对上他漆黑冷静的双眸,心感奇怪他为何此时在沪。
他也沉沉望着她,视线与在邮轮上略有不同。有那么一霎,她忽地明了了为何方才唐培成借口老翟叔闯入。
她步子往后,退进房里,他二人进了房间,唐培成不再遮藏右手中的东西,单手锁上房间门,只是握枪的那只手,枪口依旧对准她。
兰昀蓁面无惧色,自若地在法国丝绒的单座沙发上坐下,垂眸沏着茶:“唐先生有求于人的法子着实新颖,今日我见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