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蟾香(56)
聂缇拿着一把花枝剪,正修剪着珐琅彩扒花觚里湘妃色的时令花,瞧着沙发一侧正在盘点筹备老太爷寿宴出入细账的兰昀蓁, 此刻眉眼弯了弯, 笑道:“蓁儿近来倒是在医院里头忙坏了,翻账本的速率都要比先前的慢了些。”
兰昀蓁从一串串数字里将眼睛挪开,这才发觉双眼酸涩:“医院里的事务倒不碍事,不过是这段时日要忙一些罢了。”
聂绮坐在一旁的单座真皮沙发上, 怀中抱着四小姐聂之仪养着的那只蓝眼白毛的波斯猫。
她陷在沙发深处,手掌松闲拊着白猫后背上的柔软毛发逗弄着, 哂笑一声:“老太爷所费不赀送她留洋深造, 她若是不学些有用的东西回来, 哪里对得起他老人家的精心培养?”
兰昀蓁只淡淡笑了笑:“六姨母讲得是。”
聂绮瞥了她一眼, 似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鼻间轻哼一声, 手上的力气一重, 她怀中的白猫便惊叫着往下一扑跳离双膝, 翩然地蹿跑了。
“这猫养得乖戾娇气, 也不知是谁惯出来的。”聂绮心中冒火。
一旁候着的丫鬟赶忙上前用毛掸子仔细地拂去她膝头留下的白毛,噤着声连呼吸都不敢大些。
兰昀蓁未去搭理她的使性掼气,低眸继续翻看着细账,话对着一旁的管事:“老太爷寿宴上的菜品可都定下了?”
管事的恭敬地立在一旁,双手掩于两管长袖之中,弓着腰身回道:“请三小姐放心,菜单上的菜品已由翟管家亲自试过菜,待到聂老太爷寿宴那日,这些吉祥菜的色、香、味跟花样只会更上一层楼。”
兰昀蓁点了一点头:“寿辰当日的药仍不能省去,老太爷用完晚宴后的半个时辰记得伺候他服下。”
管事的一一应下来,拿纸笔记着。
聂纮并不随其余人坐在沙发上,只独一人松散地翘腿在屋子东南方向的红木太师椅上坐下。
他颇爱品元宝茶,早年时曾养成一个习惯,便是坐在自己专放着的那张红木八仙桌边饮茶。
那是他的视若珍宝的专座,就连打造桌椅的原料都是花费了大笔财力从徽州木商处买来运回,再请名匠亲手打造的。
据说是聂纮年轻时找阴阳先生算过一卦,卦象上显出他五行缺木,后半生易染沉疴,财运多舛,而红木气正,东南方向又属木,他便急忙遣人去寻来木源,又将屋子东南角原先摆放着的德国进口花梨木钢琴给移走,专腾地儿出来给自己喝茶用。
脚跟边忽觉一阵毛绒绒之痒感,有什么东西在动,蹭得她无法继续翻阅账目。兰昀蓁合上账本低头一瞧,原是那只猫又跑了回来,伏在她脚踝边以头蹭着她的脚脖子。
她忽地又记起,那时聂纮听人念起猫在五行之中属木,便叫人购入了一只蓝眼白毛的波斯猫,送给了自己的长女。
后来事故变生,二小姐红颜薄命,不幸早逝,那只波斯白猫便交由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府中的四小姐聂之仪照看。
兰昀蓁弯下腰,将那只猫抱起放在双腿上,温柔地摸了摸它的毛发,白猫惬意地窝进她温暖的怀里,喵喵叫了三两声。
丫鬟端着盘子到东南角给聂纮上茶,茶盖上放了两枚青橄榄,他捻起青橄榄,熟练地丢入嘴中,上下牙一咬,再丢回茶盏中混着茶叶与滚水一同冲泡。
空气中已可嗅见淡淡的橄榄清香,聂纮左手托着茶盏,右手点盖拂去茶面上漂浮、舒展开来的茶叶,浅浅呷了一口,似是神清气爽般又往太师椅背上靠去,悠哉道:“丧事之后,我便要风水先生算过,是因着有煞气往我们聂府袭来,才会惹得贤侄跟聂缵先后过世。”
他讲这话时,又故作玄妙地停了一停,悠闲地呷一口茶,未瞅见一旁沙发上看报的聂缙眉头已是攒得愈紧,脸色俨然冷酷。
“还有前院里的那棵老榕树,榕树不容人呐——我早跟老爷子讲过多遍,风水这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早早地听我之言将它砍除,哪还会有后头这般多的糟心事情?”聂纮摇头轻叹着,右手用茶盖缓缓轻拂茶叶,低头凑到嘴边正要饮下,骤然却被一道怒声呵止。
聂缙盛怒:“带着你那套风水,去爹跟前搬弄!”
本是安静窝在兰昀蓁怀里的那只白猫陡然尖锐惊叫,雪白的毛发悉数竖起,背部弓起朝向聂缙,以作攻击姿态。
她低首,淡然安抚着白猫,轻柔顺着它的毛发。
聂纮被这道猝不及防的声音惊得茶碗盖都打翻。
滚烫的茶水洒溅出来,滴落到他手背上,烫得人呲牙咧嘴,他抬头愤愤地瞪向聂缙。
屋里余下的人皆静默下来,聂绮本就有些怵自己这位长兄,此刻见他发怒,也只得故作镇静地拨弄了一下头发丝,爱莫能助地瞥了一眼自己的亲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