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蟾香(60)
贵妇人与聂缇聊得热络,小径之间,烛火昏暗,未曾瞧见她身后侧还站着一个兰昀蓁。
兰昀蓁倒是眼盯着那女人。
自从她那张脸孔被光亮映得清晰了一些许,她便凝视着她了。
贵妇人的丈夫容色倒很温谦,此刻耐心地立在妻子身旁,微笑着听这对姑表姐妹娓娓叙旧。
聂缇瞧着小径那头贵妇人的女儿姗姗来迟,微笑着拉过兰昀蓁的臂弯,给他二人介绍:“差点儿冷落了我们蓁儿。你们大抵还未见过吧,这是我二姊姊的女儿,昀蓁。”
说着,她又侧过身,为她介绍对面之人:“这位呢是胡太太,她父亲生前同老太爷是老交情了,旁边这位是她先生,上海交通部的胡次长,如今胡次长立下殊勋异绩,治理有方,不想也知,假以时日便要荣升部长了……”
后半段是讲给那对夫妇听的。
兰昀蓁淡笑着听下去,不作言语。
其实无需聂缇介绍,她早知晓这对夫妇是何人,且绝不会弄错。
胡慊笑着摆了摆手:“还早的事,还早的事,三姑太太便不必拿出来讲了。”他眉毛高高拱起,浓眉下的一双眼无意间在兰昀蓁面上一瞥,面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止住,抬起的手臂却霎时停下了。
杨氏身后走出一位妙龄女子,瞧着模样与兰昀蓁年纪相仿,她嫣然一笑,笑吟吟了朝聂缇唤一声:“姨母。”
“上次与姨母见面时,你还在念女中,如今已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了。”
杨氏侧眸神色骄傲地瞧一眼女儿,一面又笑着与聂缇言笑,终于在话落时注意到她身旁的那个女子,扬起的嘴角忽地一僵,眸色惊诧地盯着她看。
胡婉兮未发觉母亲那处的不对劲,娴雅地立在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兰昀蓁上下打量一番,上至她打理得精致而微鬈的长发上点缀着的辑珍珠点翠发饰,下至她脚底套着的那双一字带镂空雕花的英国进口玛丽珍鞋。
胡婉兮收回视线,心中默默有了思量,莞然一笑,将右手臂弯处的蕾丝刺绣珍珠包包换到左手,朝她伸出手:“胡婉兮。幸会。”
兰昀蓁垂眸瞧了一眼那只套着白色蕾丝手套的纤纤玉手,视线往上,眸光扫过胡婉兮微笑着、挑不出丝毫差错的脸庞。
她望着她,淡淡笑着,双手自若落在身体两侧,似乎并没有同她握手的打算。
胡婉兮看着她蹙了蹙眉,尚在不解她的不作为,身旁的杨氏却下意识般眼疾手快按住了她的手腕,情绪激动地转头对她道:“不能握,婉儿,不能……”
她看见的似乎不是兰昀蓁,而是另外一张让她恐惧的脸庞,一瞬间便着了魔,紧抓住胡婉兮的手,横亘在她与兰昀蓁之间,发后的翡翠簪子上流苏晃得乱响。
杨氏的反应出人意料,胡婉兮意外地望向她,反扶住她胳膊:“娘,你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么?”
兰昀蓁平静地立在原处,凝眸望着杨氏慌乱的背影,不经意间觉察到有一抹视线同样落在自己脸上,她抬眸追去,与胡慊的视线交汇。
后者未将心思放在突然不适的妻子身上,而是望着她不知已有多久,剑眉攒着,不住地拿帕子揩去额间渗出的细汗,眼神似乎有些心虚却又掺杂着几分复杂的情感。
胡婉兮托不住双腿发软的杨氏,面色不满地望向他:“爹,你快扶着娘一些啊。”
胡慊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兰昀蓁的脸,用帕子揾了揾额上的冷汗,将它塞进匆匆塞进胸前的手巾袋里,动身去揽住杨氏。
聂缇瞧着杨氏发白了的唇色,于一旁忧心道:“莫不会是中了暑热?赶紧先去客房里歇一会儿,我叫医生过来瞧一眼。”
她一回头,见兰昀蓁还站在原处,心间松了一口气,笑说:“这里不正有个医生么。昀蓁,你快来看一眼这究竟是怎么了。”
杨氏被丈夫和女儿搀扶着,一听见“昀蓁”二字,脑子里便轰然作响,头疼得厉害。
闻言,胡慊忍不住再去看一眼兰昀蓁的脸。
像,何其相似的一张脸啊……胡慊不敢再往下继续深思。
杨氏强撑出一抹笑意,眼神躲闪着扫过兰昀蓁的脸:“许是有些低血糖了,方才只觉得天旋地转地,实在是失态。”
聂缇并未觉察出她的古怪,只笑着打趣道:“你也该多顾着些身体,不然若叫旁人瞧了去,还以为老太爷的寿宴不曾准备肴馔招待客人呢。”
胡婉兮倒是未再顾得上兰昀蓁,担忧地扶着杨氏乘车动身回府。胡慊跟在她二人身后,走几步又停下来,转身望着兰昀蓁欲言又止,末了,低低地长叹一口气,拂袖走了。
聂缇站在原地,视线仍追随着那一家三口人,呢喃道:“方才人还好好的,怎会忽地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