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蟾香(96)
又是那一股玫瑰梳发油的香气。
贺聿钦曾嗅过多次,也忆过多次,这回却是真切地将它浸于肌肤,浃于骨髓。
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由她手腕拊上脖颈后方,两人的身体皆逐渐温热起来,兰昀蓁能觉察出他掌心渗出细汗。
“进门时,不知要将外衣脱下么?”她手撑在他胸膛,借力支起身子,抬手去探他额温。
其实方才额贴着额时,已然感知过温度几何,可又忆起他上回旧伤反复发炎,总无法宁心。
“那时见你倚窗听曲,有些出神。”他低笑,宽大的手掌从颈后落至腰际,“酒饮多了,体温便虚高,无需忧心。”他安抚着。
兰昀蓁将撑在他身上的那手挪开,见他胸膛前的军装已被自己揉得有些发皱,抬手捋了捋:“外衣脱下来,你在此处歇一会儿再下楼可好?”
贺聿钦默然一笑,自无二话。
兰昀蓁将他外衣解下,起身拿去挂衣帽架时,却忽地被他捉住手腕。
她回身低首望他,只瞧见他闭了闭眼,淡笑着:“发梳修好了,放在暗袋里。”
“好。”兰昀蓁莞尔。
她将衣服挂在进门处的衣帽架上,自上而下捋平整,摸到了他所说的、那把自己的发梳。
但又似乎……不大对。
兰昀蓁伸手朝暗袋里探去,将东西取出来——手心里握着的,是打磨好的两把发梳。
仍旧是紫檀木的,有一把上隐绰可见她的名,是原先的长梳无疑。大抵是梳子断得厉害,再难复原,只好做成两把。
她看着发梳原先平滑无痕的那一头,那一柄上,此刻已被精雕细镂地刻出了纹路。
兰昀蓁转头看一眼贺聿钦,他人倚靠在沙发上,双眸阖着,憩得很安稳。
借柔和光影,她垂眸认出那半柄紫檀木发梳上雕镂出的,正是一朵栩栩欲活的玫瑰。
屋中只余下唱片机细微的摩擦声响,兰昀蓁指尖轻轻抚过那朵精细刻出的玫瑰,脑海中似能浮现那人当时在灯盏下手持刻刀的用功。
他那双手向来是握枪握惯了的,她未曾想过,这般精工细巧的活儿有一日也能让他亲自动手。
她又望了一眼歇在沙发上的那人,温和地收回视线,静静取走一把,将余下的那把放回去。
第38章 若幸逢春令(1)
“说来也稀奇, 都快三月了,天气竟还有这般冷意。”弥月手持着火钳,一面往卧房里的黄铜雕花火炉子里添置炭火, 一面对立在窗边的兰昀蓁道。
“料峭春寒,总会冷些的。”兰昀蓁回她道。
她半倚在窗框边,双手揣在烟粉色宋锦兔绒暖手筒中, 额角贴着玻璃, 垂眸望向屋外院中的那棵老榕树。
虽是寒风凛凛之时, 可那老榕树仍旧枝繁叶茂, 即便是在年前天寒地冻的冬日里,也不见其颓势。
弥月瞧着她:“小姐仍在瞧庭院里那棵老树么?”
她点头:“榕树虽四季常绿,却也难见长势这般好的。”
“前两年冬天小姐不在府中, 未瞧见那棵老树的枝叶长得有多盛。”弥月的嘴张了又阖上, 硬生生将刚起兴的话头压下去。
兰昀蓁转头瞧她,笑了:“想说便说吧,这是在我卧房里,倒不必太规矩。”
弥月得了她的话, 一双杏眼笑眯眯地成一条缝:“弥月是在下人房里听张妈讲的,她说, 二爷前几日又叫了阴阳先生来府中看风水, 那位瞎子先生一瞧庭中老树势高而叶盛, 便讲它是吸了人的精气, 才得以在凛冬之季里长得如此繁旺。”
兰昀蓁听罢, 顿了半晌:“老太爷可知晓了?”
“张妈说老太爷向来不喜阴阳风水之事, 二爷自个儿正着急呢。”弥月摇着头, “昨日午后她收拾碗筷, 瞧见二爷碗中的饭菜都未动几筷子。”
闻言, 兰昀蓁心中细细思忖着,弥月以为她倦了,便放下火钳去燃安神香,嘴上替她抱不平:“都是大姑爷给小姐寻了一桩好差事,这几日贺家大少奶奶病情又重了,小姐都未曾好好歇息过。”
“凛冬气候不好,大少奶奶病得很不容易,作为她的医生,去得频繁些是应当的。”她掩上窗帘,将暖手筒取下搁在床尾,“药箱可收拾好了?今日下午我还需去一趟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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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家老宅里。
卧房的门窗紧闭起来,房间里的纱帘被拉上,显得光线暗而幽。
兰昀蓁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只觉得似乎吸到肺腑之中的都是沉闷浊气。
她眼瞧着丫鬟服侍着邵元菁将补药喝下,眉头细微拧起:“虽说这几日温度骤冷,你的身子不得着凉,但却也不可让房间里一点新鲜空气也不透。”
盛在白瓷碗里的深褐色中药堪堪只被喂下去半碗,邵元菁摇头,拿过帕子抆拭干净嘴角,那伺候着的丫鬟便熟门熟路地将药端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