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湾北街还在排队吗(29)CP

作者: 青容 阅读记录

聂逍猛点头,随即使出毕生功力,以一种写艺术品鉴赏论文的态度大肆吹捧,从材料说到技艺,从形制说到意境,从历史背景说到艺术价值,昭爷爷眉开眼笑,越听越满意,点头道:“说的真好,很专业。”

“爷爷,我是学美术的。”

“怪不得,眼力很好,这屋里唯一一件不是我雕的东西,被你发现了。”

“啊?”聂逍的身体和思维立刻被固定在当场,动弹不得。

身后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他回头,看见陈秋持端着两个盒子,对他们说:“昭爷爷,先吃午饭再聊艺术吧。”

“钟馗是我师傅做的。”昭爷爷不紧不慢地打开饭盒,一边吃一边说,“我们……六十多年没见了,他应该,早就不在了。”

“跟着他学艺,刚开始是因为家里穷,那时候的木雕不像现在,没人拿来当艺术品,都是跟宗教相关的,我们跟着寺庙道观,帮他们修佛像,做完新的佛像还需要开光,那时候,师傅是唯一一位丹青先生,在我们那儿地位很高,不只是工匠,还要主持开光仪式。”

“你刚说了很多现代雕刻的技术,但我们那会儿,不用量斗,不打形,直接用斧头砍,用锯子锯,师傅心里什么都有,平常人眼里看见的还是一截木头,他眼里已经是雕刻完成的样子了。”

“他说我有天分,去哪儿都带我,我师母病死了,留下一个小女儿,那会儿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要是我儿子该多好’,因为丹青先生规矩很严格,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我永远都只能学个皮毛。也不知道,师傅的手艺现在传给谁了,我们那个镇子,全是山,全是木材,总会有人继续做……应该会有人继续做的吧。”

聂逍感觉自己之前的敬畏心,让他错过了很多。这家店和街上其他店铺都不同,似乎完全不考虑盈利,反而是参观的性质更多,昭爷爷有时候甚至都不出现在店里,就这么打开大门,任凭游客进进出出,便也很少卖出什么。

“昭爷爷,下个月我们有个非遗文化节活动,您可以参加吗?”聂逍满怀期待地问。

“不能。”陈秋持断然拒绝,“搞这种活动劳神费心的,你们去找别人家。”

“陈老板误会了,不用做什么,到时候只要借爷爷这个地方就可以。”

昭爷爷轻轻拍了拍陈秋持的手臂,说可以。陈秋持面露难色,劝昭爷爷再想想,会不会有什么麻烦,他摇摇头:“不会的,不过我有个请求。”

“您说。”

“你是专业学美术的对吧。”

“是的,本科学美术学,硕士是工业设计。”

“隔壁小花儿,哦,就是安安,特别喜欢画画,有时候在我这儿,能画一下午,都不出去玩儿,你要是有空,能不能教教她,这孩子心静,很适合画画。”

聂逍欣然答应:“当然没问题。”

见陈秋持还是不说话,昭爷爷说:“秋持,没事,我已经死过两回了,没什么可怕的。”

于是聂逍听陈秋持转述了一个故事,黎振邦的故事。

昭爷爷的名字是跟人换来的,他出生时名叫黎振邦,就像他说的,家乡在一个群山环抱的小镇,不到十岁便跟着师傅学木雕,这份工作闲不下来,却能吃得饱。遇到俞昭冶,是在一间即将废弃的寺庙,这座庙早年间被战火炸掉了一个角,剩下的也摇摇欲坠,修缮意义不大,他们决定搬迁。

他和师傅在一个雷声大作的夜里,收留了受伤的俞昭冶,并让他以木雕学徒黎振邦的身份,跟着寺庙逃出重重包围。真正的黎振邦进了山,他很小就跟着师傅上山选材,对这里比对自己家还熟悉,想着也许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再回去,仅过去一天,寺庙被一场大火吞没,大家都说俞昭冶牺牲在那里。

后来他辗转来到俞湾,发现俞昭冶父母已经过世,家里只剩一个妻子,他说俞昭冶还活着,只是工作在隐秘战线,可没过多久,他为掩护战友突围牺牲,死在了49年初。

于是俞昭冶和黎振邦这两个名字,都被刻在了纪念碑上。

他从此再也没离开过俞湾,和俞昭冶的妻子一起生活,做工艺品木雕,这是他此生唯一会做的事,也是做了一辈子的事。

这个漫长的故事被陈秋持说得很简短,但每一句话都给聂逍带来强烈的震动,情绪跟着翻涌,却依然安静地问:“这三个命运交织的人,后来就再也没见过?”

陈秋持摇头:“那会儿通讯没这么发达,可能一旦离开,就再也见不到了。”

空气里飘荡着岁月风干的、若有似无的清凛木香,他们对视一眼,便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