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他学不会乖软(120)
“你们在一起了吗?”他们在海边停下,荣峥望着前面青年瘦高的背影,忽地问道。
程川双手插在大衣兜里,听了这话转过头来,逆着光,荣峥看不清他眼底的情感,只听闻:“还没。”
还,那就是有可能,男人几乎是耗尽全身力气才压下心底喷涌而出的嫉恨与想把程川扛回家里囚起来的阴暗念头,看他在长椅上坐下,迟疑须臾,也走过去坐到了对方身边。
“那……你还让他亲。”
程川这回是故意的了,脑袋一歪,十分好奇地反问:“这事儿沈季池不是也对你做过吗?为什么你们能是兄友弟恭我们就不可以?”
荣峥一刹那脑中飘过众多理由,比如前提条件不同,比如认知差异——那时他不知沈季池喜欢男的可于京洛一看就和那个带走他的男人关系匪浅……但他最终只能支吾着吐出一句:“……对不起。”
程川不再应声,独留坐在他身侧的人仍惴惴不安:“那你喜欢他吗?哪怕只有一丁点儿。”荣峥说,“不是把他当弟弟、朋友那种喜欢,你有想过和他发展成情侣关系吗,小川?”
“如果我说‘有’你会怎样?”程川没忘记他曾经那句信誓旦旦的“宣言”,“生同衾,死同椁”,“尊重祝福并退出?荣峥,要是你做得到,我感激不尽。”
道出这话时他甚至不曾转头,只眺望黄昏。随着时间推移,云层越聚越多,像一块块苍穹的淤青堆叠在安第斯山脉肩头。夕阳已在苟延残喘,挣扎着从云缝中渗下血丝般的辉光,一束一束照进海里,将水面灼烧出糜烂病态的金红。
出乎程川意料的,本以为会再度“宣誓主权”的男人不言不语,缄默好久。久到他觉得对方已不会开口时,收到了回复:“……我会。”
这无异于听到程敏说不酗酒不赌了,程川满目讶然去看荣峥,后者却别开了眼,从前者角度,只瞧见天边残红倒映在他眼底。
“若是,”荣峥似乎化为一个牙牙学语的稚子,说话对他来说成了件举步维艰的事,“你喜欢他,他可以给你带来快乐……我会,退出。”他说。
你会吗?脑海中的女护士问,如今荣峥可以回答她,我会。他仍然偏激,可为对方付出所有,却也愿意……为与他相爱的人让路。
都说每个人皆是一座孤岛,荣峥认同这个说法,一路走来他从最开始的坚信能依靠爱在两人之间搭建出一条跨海电缆,彼此连接。
到此时此刻终于了悟也接受,人是孤岛,但爱不是。
它是一种流动的能量,一片岛上任飞鸟来往的森林,并不专属于他,也无须他自以为是当一个“卫兵”把守,去向何方,程川自己说了才算。
程川道:“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或许爱真的可以让人成长吧。”荣峥对他说,“我不会打扰,但我可能还要再爱你一段时间,小川。我……希望你不要介怀,我会在某一天放下的。”
骗你的,男人想。他嘴上一套,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套,终此一生,他永远放不下,也不会再爱上除他之外的任何人了。只不过这些话,就不用告知程川平白给人添加心理负担了。
“是么。”程川也不知相信与否,唇角的笑和风一般凉,“我现在能够告诉你之前的答案了,没有。”
没有想和于京洛在一起的心思,亦不想以此为借口编造谎言逼迫荣峥放手,他从来决绝也坦荡。
许是晚霞太动人,程川难得产生倾诉的欲望:“荣峥,其实我可以不要爱情的。乃至亲情,友情。”
他凝望着海面上偶尔飞过的信天翁,看着它们的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水中碎成万千光点,跳着,跃着。多像人类的心事啊,程川心想,在时光的洋流里明明灭灭,看似彼此映照,实则各自沉浮。
方才的日落亦然,很绚烂也很极致的美,但所有璀璨也不过是光与暗的短暂和解。永恒的,只有暮光中始终沉默的群山,和群山之上,那片正在铺开的,无限辽远的空无。
万物都孤独。
程川轻声继续:“痛苦和孤独于过去的我而言是常态,也曾想方设法逃离。但如今,我已经可以任由它们流经,我们相处和谐。”
荣峥注视着他伶仃的侧颜,忽而觉得难过,轻而易举就将知晓对方不会喜欢其他人后产生的小确幸覆盖了。与其如此,他宁愿程川去爱他人。
约法三章第一条数不清第几次被他抛却脑后,荣峥往旁边挪了一挪,再挪——他抬起双臂圈住了程川。
一个无关情欲的,憨头憨脑到仿佛濒临冻死的人抱住冰天雪地里最后一根柴火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