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他学不会乖软(133)
主管见过难缠的,没见过上来就这么逻辑有力输出精准的,一时有些捉襟见肘,无意识推了推眼镜,嘴角挂着公式化微笑:
“先生,是的,没错,我们提前签过协议。那么想必您业已提前知晓,合同第十三条明确标注了不可抗力免责条款,浮冰属于自然风险,我们出于人道主义愿意补偿已是最大让步了。您也清楚,在南极这样的极端环境下,意外时有发生……”
“我不清楚。”程川亦面带笑容,“我只知道因为贵司的疏忽我差点儿没命,几千刀,叫花子也不是这样打发的。”
“恕我直言,您现在活蹦乱跳一点问题没有,受到最重的伤大约是呛水吧。”
“也恕我直言,请勿本末倒置,我平安是我幸运有人保护,不是诸位的功劳别乱抢。而且你怎知我无碍?”程川头一低,开演,“我事儿大了去了,我的心灵受到严重冲击,自事故发生以来夜不能寐,时常一闭眼便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冰冷浩大的海洋。孤独,寒冷环绕着我,相信我,先生,你不会想体验那种滋味的——被整个世界抛弃,没有人爱你。”
“没有人爱你”,“没有人爱你”……主管心里生出些许不忍:“……那你想要多少赔偿?”
程川有理有据,列举出一堆诸如医疗费、误工费、装备损失等直接经济损失,和精神损害赔偿、旅游体验损失等非经济损失,以及船方存在重大过失的惩罚性赔偿后,答复他:“至少二十万美金。”
“狮子大开口,你在想屁吃!”主管差一点把桌子掀了,“不可能!我们绝不会答应你如此无理的要求!”
屋内气氛将至冰点,程川喝了口温水润喉:“那我们只好海事法庭上见了。质检报告等会儿记得发我,我好几个同事皆是事发时的目击证人,也皆有录像,我有耐心跟你们耗,先生。相信国际南极机构,其他国家的极地研究中心,各大媒体……均会对这件事感兴趣的。”
主管偏头与看起来应当是法律顾问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后道:“程先生,二十万美金实在是太多了,公司不可能接受,我们最多只能给到五万。”
“我看是谈不拢了,”程川起身欲走,“法庭见吧。”
“先生请你稍等!”主管叫住他,咬咬牙,“八万,不能再加了!”
程川作出退让:“十五万。”
“最高十万!”
最终双方以十二万刀赔偿金达成和解,另应程川要求,船舶所属公司还给荣峥送了锦旗和小几万的“感谢金”。
事情至此暂告一段落,荣峥看得叹为观止:“小川真厉害。”
“是他们欺人太甚,”程川赢了战役,却高兴不起来,“一开始要是赔几万美金说不定我已经干脆认了,晦气。”
“别生气,实在不行回去我去收购它。”
“……我也没有气到那个地步,”程川瘫在沙发上仰天长叹,“只是觉得有点可悲。”
荣峥拄着拐杖走到他对面坐下,给人倒了杯茶:“别想了,为无关紧要的人事浪费情绪不值当。”
“你说得对。”
程川呷哺饮茶期间,荣峥想起他过去同人唇枪舌剑的样子,随口一问:“我记得你当年做律师不是风生水起吗,怎么后来转行了。”
他问得随意,程川答得更随便:“不是有你给我钱吗,有人养为什么要努力。”
那笔钱他拿来干什么了二者均了然,前者笑得苦涩:“小川……”
“没什么特别理由,荣峥,我更热爱摄影而已,不想做就不做了。”程川满不在乎,“你不觉得神奇么,按下快门即可留住过去,就好像永恒真的存在。”
截至目前纵观一生从未真正得到过什么,不断成长也在不断失去,他希望借由这项定格艺术留下点东西,属于自己的,仅此而已。
“是很神奇。”
“我就说吧。”
……
返航前的最后一次登陆,荣峥因伤留守,程川素材已搜集得差不多,亦没下船。俩人坐在甲板观景台的椅子上,看了一场落日。
钢蓝色海面中遍布浮冰,那些经由百万年挤压成型的独有的蓝在夕阳照耀下静静漂着,温柔又苍凉。
“离开南极后我会去巴西。”程川平静地与荣峥说接下来的安排,“和萨拉·陈一起,就是那位中年女摄影师,你见过的。”
“好,我们一起。”男人点点头,“具体什么时候?”
程川视线从海上收回,转而落到他膝上:“回到乌斯怀亚后,飞过去——你膝盖的伤口不会痊愈那么快,而我们要去拍雨林,环境闷热潮湿,荣峥,我不希望你跟随。”
荣峥淡然一笑:“三年之期才过去几个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