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他学不会乖软(141)
“我拼命挣扎,但汛期的水流很急,麻绳很滑,解不开。我以为我要死的时候听到有人告诉我说绳结在后面,于是手向后伸,摸到那个结就解开了。
“挣脱后我才发现与我绑在一起的‘东西’是我妈,她已经昏迷,我想带她一起往水面游……没抓住,水把她卷走了。”
他平铺直叙,旁观者一般陈述那段过往,说到这儿时停顿许久,手中没吃完的苹果都氧化成了极为难看的颜色,才补上结局:
“再然后我被浪打到岸上,活了下来。”
当事人表情平淡,反倒是倾听者红了眼眶,倾身环抱住他:“小川……”
“我没事。”程川拍拍他后背,示意放开,“别扯着你自个儿伤口。”
荣峥松了手,有点疑惑:“你说你在水里听到有人叫你……”
“幻觉吧,”程川垂眸,“应该是我的潜意识。其实跳江前,我妈就和我玩过那样的‘游戏’,把我绑她背上,或者身前,让我自己挣开……要不要把我一起带走,她那会儿大概也很矛盾。
“她矛盾,我也矛盾。我知道回顾那段记忆只会带来负面影响,但还是控制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去想。我经常上一秒爱她,这一秒可怜她,下一秒又恨她。恨她为什么要与我玩那个‘游戏’,为什么拖泥带水,为什么留下我一个……很长一段时间内我觉得我离精神分裂不远了。
“后来就解离了。”程川自嘲笑笑,“做什么都像在旁观自己,吃饭,走路,睡觉……看电影似的,我成了观众,操控我身体的另有其人。
“看世界像蒙一层雾,摸东西隔着棉花,熟悉地方变得陌生,记忆断片……
“那时也不懂这种状态叫‘解离’,就是感觉仿佛与周围世界断开连接,灵魂离线的体验还不错,至少远离了痛苦。”
那已经是一段太遥远的过去,他站在时间长河的这端回望,创伤带来的羞耻感和自我压抑均已模糊,说与不说好似早就不再那么重要。
但不可否认,倾诉还是为他带来了短暂的释然,像卸下一个心理包袱。
程川不确定这样的“和解”能保持多久,至少这一刻,是他二十多年来首次感到,自己终于游过那条江。
“小川真棒。”荣峥毫不吝啬地夸他,“这么小就能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了,换我大约只会不知所措。”
“适可而止啊,”程川轻嘲,“当总裁简直屈才,幼师才是你的归宿。”
荣峥笑道:“我说真的,非常厉害了,小川……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
程川没再应答,嚓嚓嚓解决着手上的苹果。
病床上的男人却再一次郑重道歉:“还有就是,对不起。”
“嗯?”
“在一起的那八年……”荣峥道,“你将我惯坏了,小川。有些时候我自己都没意识到,你与我分享一些日常时,我说不必要,其实是潜意识里在一步步试探你的底线——我就是这样糟糕、无趣一个人,你能忍受多久?但你好像天生会爱我,像颗小太阳,能量源源不尽……那真的是一种很幼稚、很糟糕的行为,对不起。”
程川将果核丢进垃圾桶,说:“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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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国养病毕竟多有不便,是以荣峥病情稍一稳定,程川就主动提及回国一事,二人理所当然坐上了何秘书安排的回国的专机。
十日后,京市。
回来已近一周,程川在荣氏附近短租了一间公寓,每天就是看书吃饭出门遛弯儿,以及上相距不远的荣峥所在的平层找对方遛弯儿。
后者伤势没好全,日常居家办公,出门散步也走不远,通常是程川推着轮椅在公共绿化层——也即花园转两圈。
他们好像无意间达成了什么默契,闭口不谈感情,只侃天说地,聊摄影谈管理,宛如相交多年的好友。
荣峥是从最初的满怀希望,至今一路走来经历种种程川却依然无回头打算,早已不敢再奢求复合。
程川则在纠结。他终究是个凡人,做不来断情绝爱,理智上清楚“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情感却做了叛徒。
他觉着自己刚从一条江中上岸,转眼又踏入另一条河,这道河里涌着两股暗流。一边是数月来共患难的种种,荣峥的笑容,付出,执着,转变……一边是回忆中做不得假的忽视,冷漠,伤害……
程川妄图摇醒那个从新心动的自我:他曾经给你带来那么多痛苦,长点教训好吗,怎么还敢再信的啊?另一道声音却说,可是他在改了,他为我翻山越岭,为我万死不辞,他甚至比我自己,更爱我。
“唉。”
“在烦恼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