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满春夜[港](7)
现在的赵蔓枝还不懂得这份敬畏的分量。她只是想,我不想叫Mandy,有什么错处呢?遑论也不曾当面拂了boss的面子,他兴许压根没在意过助理邮件的落款是什么,远在月地云阶的他们,哪能学会尊重二字。
她的执着不会轻易改变,只是不想让Cynthia觉得为难,所以敛下了情绪,“我知道了Cynthia。以后,我会多多小心。”
“那就好。”
Cynthia笑着,把剩下的曲奇和司康都分享出来,还为她冲了杯拿铁。
等她就着雨声吃完早餐,忙碌的上午才算是拉开帷幕。
确认会议议程、整理资料、打印装订,这些琐碎的事情做起来格外消杀光阴。
赵蔓枝从影印室出来,抱着沉甸甸的纸箱坐上电梯。玻璃包裹的观光梯将她迅速托至云霄,俯瞰越来越模糊的地面,很忽然的,她生出一种急遽的失重感,有些晕眩。
多年后她还能回想起这个时刻。
原来人快速攀至高处时,不仅会产生生理上的反应,心理也是的,这一切无不在提醒她,落差是因为身处不属于自己的位置。
赵蔓枝恍惚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回到办公桌前。
“Cynthia,资料我已经准备好了,也核对过,是直接放到boss桌上吗?”
“现在还没散会,怕是赶不及。”Cynthia抬腕看了眼表,“等一下直接送去会议室吧。”
“好,我稍后去。”
她把材料分门别类地卡好,依照庄又楷看文件的偏好做了重点标注。其实除了在汇报邮件末尾犯倔,她其他工作一向做得妥帖。
“接下来从十一点到一点半都是会,把文件交出去,我们能有个longbreak。还有……”
Cynthia还没交代完,话音却戛然而止。
赵蔓枝看过去,只见她脸色煞白,兀然皱成一团,吃力扶着高耸的孕肚,发出痛苦的呻。吟。紧接着,熨贴的西装裙下淌出黏腻透明的液体,淅淅沥沥滴在柔软的地毯上。
“嘶……”
赵蔓枝大脑嗡地一下,再没有常识的人也该意识到这是生产的前兆。她有些手足无措,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拉了张椅子让Cynthia坐下,然后掏出手机打120。
从拨号到接通,赵蔓枝整个人都止不住地颤抖,说话时唇齿打战,说话也不成条理:“您、您好,这里是外滩寰业酒店……”
还不及说完,那侧桌面内线又响了起来,铃声尖锐刺耳,将赵蔓枝好不容易整理的思绪彻底搅乱。
Cynthia因为剧痛,喘息变得又粗又重,颤巍巍地扬指,示意她:“接、接电话……”
赵蔓枝草草跟120交代了情况,忙不迭地转去截断电话凄厉的哀鸣。与这头的兵荒马乱不同,信号那侧没有一丝杂音,庄又楷声线平静,粤语腔调冷淡矜贵:“下场会的资料怎么还没拿来?”
这是把她当Cynthia了。
“boss,是我,赵蔓枝。”她深吸口气,自报家门,“Cynthia破水了,我在为她叫120。”
“你不用管。”静默两秒后,庄又楷切换回普通话,依然是云淡风轻的,“将资料送过来,尽快。”
“……”赵蔓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说的是Cynthia快生了没错吧?是提了要叫120吧?对面跟她说,不用管一个快临盆的孕妇?
别说体恤了,连一句人道主义关怀的话都没有,满脑子是他的资料!
她想要再垂死挣扎一下,“可是——”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语气已近乎警告。
耳边回荡起空洞的忙音,意味着对话者的耐心消磨殆尽。她缓缓放下听筒,听到身后Cynthia气若游丝地说:“boss的电话,对不对?”
赵蔓枝点头。
一向精致得体的女人此刻才显出她的羸弱来,发丝被汗水浸湿,胡乱贴在额角和脸颊,再昂贵的化妆品也不能掩盖她面色苍白,紧紧地攥着扶手,挣扎着说,“照他说的办。”
“那你怎么办?”她几乎脱口而出。
“我OK的。”Cynthia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勉强勾了勾唇,“你不是叫了120?放心。”
一个女人最痛苦最脆弱的时刻,没有人在身边,还要强装微笑,光是想想都够心酸。
赵蔓枝于心不忍,安置好她,才在Cynthia的催促下拿着资料赶去庄又楷那头,路上看到行政部的同事,又劳烦她们多加关照。
刚散会,负责会务的工作人员正在紧锣密鼓地撤换桌牌与资料,卢谦宁候在门外。
“宁叔。”相较于助理的头衔,长辈更习惯这样带着人情温度的称呼,赵蔓枝也是熟悉后才知道,“庄先生呢?”
按理说,从小照料他生活起居大小事宜的私人管家在跟前,庄又楷应该也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