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善终(145)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
为什么动作如此自然,好像在等他一般?
他明明是这里的主人,却像是个宾客似的被迎住,踯躅门外。
但他最后还是只问出一句:
“你的头发……”
一转过来,他就看清了二十二的须发都是雪白的;
容貌却青春如旧,一如京郊初见之日。
他看的千真万确,一定不是眼花恍惚。
往任暗卫首席摇了摇手里的书,向他走过来。
分明知道对方是已死之人,风采青心里却泛不起半丝害怕,甚至向前迎去。
二十二停在他身前极近的地方。
低头看他,又点点他胸口:
“你这人好奇怪。”
“难道不是你想看我白头的样子?”
“……!”
风采青倒了半步,慌乱之下说不出话,脸上两息间就涨得通红。
“我,我是……”
他是想过不假,可也只是为此人的短命慨叹;
祈祷其来生能得一程百岁无忧顺遂,不必再终日挣扎生死之间。
对方如此说话,倒是引人乱想!
二十二瞥他一眼,转开视线,背起手一声哼笑,从他旁边转过去。
他也急急转身,唯恐少看过一眼。
暗卫不急不缓,绕着此间转起圈来;风采青亦步亦趋,紧紧跟在他身侧。
对方的脸,非要说的话他只见过一面,如今还是第二次。
眼睛虽是异色,容貌却脱不开中原人的长相,这样看来,也许是混血……?
……
东方初明,雾气渐渐稀薄。
天光变得很快,好像岁月一瞬间就轮转过三千次春秋。
走到小篷屋前,暗卫抬头仰看了看屋顶。
风采青立刻解释道:
“这是以竹叶、茅草混着黄泥为顶,修一次可挡两载的雨。”
“听着短,你却不知,我们这里下起大雨很凶——”
二十二依旧若有所思:
“……我知道啊。”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沉默了好一阵。
又忽然动作起来,将一样东西塞进风采青手里。
“你的书。”
二十二轻飘飘扔下一句,竟就这么往竹林深处走去。
风采青知道他是要走了,来不及细端详,慌忙去追。
二十二听见脚步声,也不回头,走出去几步又一顿,朝他扔了一件东西。
不必风采青去接,那第二件物事已经稳稳落进他怀中。
“还有你的笔,可拿好了。”
话音落地,那道翠绿身影竟就这么消失在了竹间。
风采青这才肯低头去看:
见那支笔通体碧绿,流光溢彩,不似凡物;
书页翻开,竟一字也无。
……
风采青起了床,给自己倒一碗水,双手捧着慢慢喝,坐在床边出神。
今日沐休。
昨日离开前,桃红衣服的二十二和他聊了些闲话。
“诗人……?”
“我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但依稀听过他是个好文化的。”
“应当,是在,夸你吧?”
小姑娘要走却被他扯住,急得蹙眉;
一朵朵薅着头上簪的花,窝进手里揉碎,几乎碾成泥浆。
风采青看得心惊胆战,唯恐自己和那几朵桃花李花落得一个下场。
其实有什么用处?
隔了两任,又是垂直着往下传的职务,两位“二十二”本该毫不相熟。
即使问了,得到的回答也未必有什么意义。
可他又非得得一个答案才能安心不可。
他一揖,称声“首席”,谢过二十二的耐心。二十二却不走了,微微颔首,翻起眼睛打量他:
“不过,我可不喜欢诗人。”
风采青一顿,又屈下身。
“诗人敏感又多情,天生就脆弱。”
“脆弱就做不成事,就是没用的东西。”
“往后,倘若让我见着你这儿出了什么闪失——”
她拿食指指着风采青鼻尖,重重比量了两下。
风采青顿时将腰弯的更低。
“便是帝师宽容,我也饶不了你!”
她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撇,转身急匆匆走了。
……
风采青慢吞吞梳洗好,出门吃了饭——沐休日时间虽充足,可好不容易歇下来,再要自己开火煮饭实在烦心。
回来了,就整理整理文书。
重要的都搁在台里了,能拿回家的无非是些简单记录之类,也不算多。
再之后,就是温书,理稿。
他没成家,也不和其他族亲一起住,生活无非也就是这些事,每天一样的枯燥。
或许还是要上早朝的日子更好些,至少有热闹可看。
如此消磨时间,到了日头初往西斜的时候,小院的门被扣响了。
“笃笃”两声,顿一会,而后又是“笃笃”两声。
节奏极精准。还未见到面,已让人觉得门外定是个严谨守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