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善终(21)
第二代忠瑞侯杨戎生摇身一变,做了国丈。
本是大喜的事情,杨府上下却没人笑得出来,原因都在这一个“追”字上。
——那个敢睁目看大刑现场的小姑娘,竟是个痴情种。
十九年后她抛下临身的荣华富贵,呕着血随先帝一同去了。
……
传闻杨琼入宫时,先帝问起当年卜卦的事,以开玩笑似的语气要她算一算国运。
杨琼低眉,平顺地答道:
“良禽择木而栖。杨家本应是臣女的姐姐入宫。”
“可臣女挂怀旧事,倾慕之心日炽,借着重提少时之事终于令父亲改了人选。”
“……既已入宫,从今后只愿一心侍奉陛下,再不去碰那些东西了。”
她语罢微微抬头,一双杏眸如含秋水,看向她日夜思念的君王。
当年也是这个人,从飞尘中策马而来,停在她面前,把那束沾着新鲜露水的蓍草递到她手中。
第11章
听见脚步声,杨驻景下意识回头瞄了一眼。
正看见沈厌卿一身月白色衣裳跨过门槛,一进门就笑道:
“陛下终于舍得见我!”
阔别几日,沈大人倒像是不认识地上跪着的他,眼睛只定定看着主位,嘴角扬着个没见过的弧度,语气亲热非常。
别说杨驻景吓了一跳,他分明看见御案后的姜孚表情也僵了僵,瞳孔不明显地抖了几下。
沈大人对此毫无察觉,笑眯眯地当着御书房里唯一笑得出来的人。
又一扭头,装作刚看见他,“呀”了一声,一撩衣摆也跪下了,贴在他边上跪的笔直。
饶是杨小侯爷这把糟蹋东西当习惯的,见那白净的新衣服磕在地上,心也揪了一下。
更不要提沈大人膝盖落地时咣当一声,听起来一定会淤青了……
姜孚噌一下站起来,欲言又止,张开嘴又闭上。
方才训杨驻景时皱起的眉还未及解开,就绞得更紧。
本来处在剑拔弩张气氛中的俩小孩一下都没了主意,在这诡异的情景下竟默默对视了一眼。
“老师……”
“沈大人……”
沈厌卿理着自己衣服前摆,挑着眉,漫不经心道:
“我来的不巧,不打扰你们,你们继续。”
“我也不急,排在后面等着就是了。”
“等审完了小侯爷,再审了我,往刑场去时也好搭个伴儿。”
姜孚挤兑了杨驻景一眼,杨驻景疯狂眨眼表示无辜。
全忘了自己刚才还贴在地上,一副视死如归任君宰割的模样。
姜孚又回头向安芰低声喝道“是怎么和老师说的”,安芰瑟瑟发抖,不发一词。
小皇帝没找到可迁怒一下的人,嗫嚅了一下,还是问道:
“是学生哪里做的不合适……学生愚钝,还请老师示下。”
沈厌卿瞥了一眼桌上展着的画卷。
“论身份,这些话轮不到臣来说。”
“可若是谁遇到这东西谁就倒霉,臣当之无愧得排第一个。”
“正主儿站在杨小侯爷面前时,他尚且不认得,说是有私通谁信呢?”
杨驻景小声尖叫:
“我什么时候——”
“咦,原来你真不知道。”
沈大人三十多岁,本该沉稳,此时愣是故意瞪圆了眼看他,视线在他和姜孚间转了两转,才悠悠道:
“你去文州接我时,那个帮我熨衣服收行李,一路送到文州驿站的,不就是这画上的鹿慈英吗?”
杨驻景此时固然肩上还担着给全家脱罪的重任,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脑子跑了神。
他坚信表哥在听见“熨衣服收行李”六个字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种这位小皇帝往常绝不曾有过的表情。
其大概含义是:
“天都塌了”。
沈大人却像没看见似的,一心把火力往自己身上引:
“鹿慈英什么样儿我还不清楚么?”
“就他那性子,就算天底下的人都通了一遍气儿,哪怕是通到我这里来,也不会去找杨府啊。”
毕竟杨家当时帮着先帝截杀的那群前朝贵族里,正有此人的生身母亲——荣宁大长公主。
……
杨琼觉得奇怪。
其他人都又哭又骂瑟瑟发抖,为什么眼前这个女子什么反应也没有呢?
她凑近去看,想从对方脸色看出一点点慌张的意思,只得到那女子瞥她一眼,支使她说:
“我要两件内衬。”
杨琼点点头,拿给她,想了想还是问道:
“穿这么多做什么呢?很快都用不上了。”
窗外的人把砍了头的尸体拖走的时候,可不管衣服是什么样子呀。
挂在这儿丢在那儿的,像屠夫擦砧板的抹布,乌突突的。
女子不避她的目光,穿好衣服,整理好每条衣褶,对着铜镜很认真地在云鬓上插起珠钗和金簪,又戴上两边耳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