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善终(212)
随军一切从简,他虽带了一块极小的珍藏墨锭,却也不该此时用。
独一份的东西,不是显着自己了么?
他就该用这劣等的,潜伏起来,躲到人山人海里去;
任谁如何揣测他,如何指使他,他都……
对。
他只是在做应做之事。
无需有愧。
笔画干了,他将图卷起,塞进小筒,从烛下接了两滴蜡,封在接口处。
刚滴下来的烛泪是烫的,他也不避,上手去捏。
倒好像他这金贵的世子爷的身躯此时不值钱了,可随意糟践;
皮肤被烫的粉红,他却全如没知觉似的。
那伪造成树枝颜色的小筒被小心收进抽屉,杨荣清端起灯台,缓步行到床边;
只解了件外袍便和衣躺下了,身上还穿着御赐的那件软甲,光下波纹粼粼。
烛火一熄,帐中就全暗下来。
杨荣清睁了会眼,就又闭上。
他睡的很快,呼吸也轻快起来。
……
主帅营帐中却灯火通明。
荆中和打着扇子,意图把自己和白蓉镜讲的小话都隐在扇子后面:
“不是说帝师不掺合这事吗?”
“怎么听宁掌印的意思,这后面还是有帝师的意思……?”
白蓉镜本是个端方的性子,但凡开大会议,从来目不斜视。
更不要说此时气氛还沉重,荆中和这没心眼的议论的人就坐在对面,一张圆脸笑着,像个和气的塑像。
杨小侯爷更是坐在他旁边——不知是哪一方叫来的,总之此时也是勉强镇定,一脸心烦意乱。
军中打更敲的是头盔,与城中声音不同,锐而清,更叫人听了紧张。
白蓉镜端起茶杯,挡在脸前,努力让自己开小差的行为不那么明显:
“帝师仁善,有些事情……”
他不必说完,荆中和自能理解。
就算再从大局来看,再为国着想,陛下这一次也是结结实实坑了自己舅舅一把。
好好的两个表弟,硬是送出去当钓饵,让人白白挑唆了;
这种事情里,不论国舅爷心里怎么想,明面上总得有个背锅的。
杨家是太后娘娘的母家,陛下不好办事;
而沈帝师一个无依无靠的,向来自成一派,就无所谓了。
出门前还在探讨帝师是否要讨好杨家,一同对抗皇权求生;
如今一看,不仅未有襄助之举,还主动出来帮皇帝顶缸,倒是一派忠心……
荆侍郎显然也意识到了内里的逻辑,咂咂嘴,不出声了。
京里传来北边的消息少,大多还都掌在宁蕖手里,并不都往外放;
也不知陛下和帝师如今关系如何了。
四更鼓一响,众人都又是一精神。
门帘一抖,帐外窜进一道着夜行衣的影子;
不与任何一人行礼问好,只直奔宁蕖,将一件东西奉上。
正是方才才被杨荣清收起的小管中的图样。
宁蕖脸上顿时挂起笑容:
“辛苦,你们首席托我带个好儿呢。”
暗卫直属皇帝,自然无需向这里任何人执下官礼,这一支也不过暂借与他指挥;
说到底,哪怕他是三品的掌印太监,北伐军的督军,还是得对人家客客气气的。
暗卫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一句问候,沉声回道:
“宁公公放心,已替换过了。”
按主帅与副将的商议,将计就计,把那份驻军图换成了赝品;
其上内容与实物截然相反,设置不少陷阱,却也做的有十二分真;
倘若鞑子当真按照其上内容布军,定然要吃些苦头。
倘若不信……那便堂堂正正打一场,大楚的将士也并不曾怕过谁。
宁蕖捏着小纸卷,略微晃了晃,就要收进袖中。
“这就由咱家先保管啦。”
若是这一仗赢得漂亮,便按圣人吩咐的,将此物彻底销毁,不必展开给人看过。
只要没人见过其中内容,这纸条里是军国机密还是杨二公子的随笔,全凭人说,只无论如何没了实据了;
杨家也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因此虽然此战压力大些,总归还是有条明路。
至于杨二公子回家去要受怎样的处置……圣人虽一向倡导慈爱孝悌,但毕竟也难将手伸到人家中去。
空中有天人斗,地上就总难免要下点雨。
至于谁倒霉,挨了雨淋,受了风寒……
唉,那也只好怪他白读了十几载圣人书,不懂忠孝,没守好自己的心吧。
宁蕖收起的动作刚做到一半,手腕却被另一只手牢牢钳住;
手的主人很有力气,五根手指并拢,如铁钳一般。
若是细细感知,还能觉出些紧张的颤抖——
宁蕖抬眼去看,果然对上杨驻景那双雪亮的眼。
这小侯爷的眉头紧紧皱着,嘴唇颤了颤,一字一句对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