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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要善终(223)

作者: 西飞陇山去 阅读记录

他瞄准了。

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和他曾撑开过的千百次弓,发出的千百支箭都一样。

并不为了靶子的重要与否就偏移;也并不为了事成之后的奖赏而分心。

漆角弓已经绷的满月一般,天家的期许高悬于青天之中,盘旋在他头顶;

他承了这个姓氏,就是要至死都忠于君王的。

不惟为了敬畏,也并不是为了脱开那讲不清是否真的存在的猜忌;

他只记得,爹和祖父当年是向君王发过誓的。

不是可笑的愚忠,也不是姻亲架起的无谓的桥,他们忠于的是天命之人,是能给天下带来安宁的人;

——他们忠于的是天下的太平。

历经过切实的丧乱,就不会再愿意见到任何一人为此而苦。

杨驻景虽长于京城,可是其中的道理他未必就不懂。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他在升腾的思绪中到达了狂喜的极致,万事万物都消解化为虚无,除却他盯住的那个遥远的目标。

放弦不过是须臾之间的动作;

他耳边却振起清越的尖啸声。

有九千个甲子中吹过的烟尘历历荡起,激扬于他或真实或虚假的周身。

也许他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弓,一支箭,一道刃,一颗星。

以种诡异的,无法言说的形式浮游于世间,本该是游魂一样的,忽而凝成道流光。

那样锋锐,那样明亮,一切俗世中的埃尘都无法染指,一切障眼的雨雾都无法抵住片刻。

发而中,本该如此。

他见着那流光穿了敌首的喉管,见着人从马上仰下去,见着那人手中的弓箭还未再一次撑到最满就放了力气;

人的喉骨有那样软,那样薄,箭又有那样强大的势;

于是白羽像是朵闭合起来的小花,慢慢合拢了花瓣,从箭簇穿出的伤口中轻巧而迅捷地挤过去了。

带出的血花飙在空中,像柳絮那样轻,像杨花那样轻;

落下的动作又慢又矜持,连带着那围成一团的人都像是失了花蕊的花似的塌陷了。

杨驻景狂笑起来,在新一轮向他投来的箭雨中收弓勒马而去。

……

“臣当时都恍惚了,冲出去才想起来后怕……”

“可是隐隐绰绰的,总觉得有种什么力量推着我;”

“又神圣,又强大,且是有种不可置疑的正义的,煌煌然亮在半空中,把臣那点鄙陋的懦弱都照没了,一点也不剩!”

“臣没多想,就顺着那种意志开弓搭箭,竟然一击而中……若是再来一次,臣即使是有满腔对陛下的衷心热忱也难以做到呀!!!”

“现在想来,倒是很清楚了。那样神勇无双的魄力,那样嫉恶如仇的气概,难道不是只有陛下和先帝才能拥有吗!”

“臣无德无能,可是陛下赐给我的角弓却寄寓了先帝残存于红尘之中的一缕真龙之气,在与鞑子对阵的关键时刻定了胜局!”

“因此臣经不起陛下的奖赏,是先帝的赐福让臣卑弱之躯有了为国尽忠的机会;”

“臣愿出黄金一千两,为此弓建祠立碑,详述其事,留待后人瞻仰!”

听完杨小侯爷这一番情感丰沛无比的表白,在场的哪怕是朝中主事几十年的老骨头,也不由得阵阵牙酸。

再一抬头,看见圣人依旧面不改色,十成十的从容;

就不得不对这位年轻君主再添了几分钦佩。

为人主而能不被巧言令色迷惑,实乃社稷之幸,社稷之幸哇!

既然都不为此动容了,能不能让这个姓杨的赶紧下去啊!!!

忠瑞侯这一场仗赢得漂亮,收尾时他儿子那一箭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据说那北狄新王回去后销声匿迹,八成已经不治而死了。

这天大的功劳扣下来,说怕功高盖主,要谨慎些其实也没什么,都能理解;

但是无论听过多少次,老杨家祖传的这一套还是让人牙痒痒:

你们要奉承就私下奉承去,天天在朝中逼所有人看你们表演算是怎么回事呢!

工作都压在各台各部里,等着人去处理;

被等的人却不得不在这里罚站,听杨家第三代的小年轻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杨戎生猫在边上队伍里,隐隐听见阴恻恻的一句:

“杨戎生,再教你儿子整这些花里胡哨的——”

“等本部下去了,就让你爹托梦抽你!”

话讲的这样不客气,针对的意思几乎要把人戳出个窟窿来;

堂堂国舅爷也只敢蹙蹙摸摸转头,见礼部尚书常顺则慈眉善目地站着,嘴唇一点也没有动过的痕迹。

见他转头过来,还客气地回以微笑。

笑话,礼部做事,岂能给人留下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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