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善终(23)
因此京中所有势力竟微妙地达成了共识:
哈哈,这种事等新帝上台再说吧。
文州那边大概也是算好了的,才这个时候把鹿慈英端出来收拢人心。
明明是身份最敏感的一群人,竟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哭了好几年,连鹿慈英的身份都没让人查出来。
文州太守天天带着骨灰盒上班——甚至都没企望给自己留个全尸,恨不能把府衙的侍卫练成百万精兵,一声令下就去推平皪山。
先帝躺在床上养病,一打开文州来的折子就脑仁疼。
折子里字字泣血,自带声嘶力竭的效果,好像明天就永远见不到圣明威武举世无双的陛下了。
先帝批曰:
卿若殉城,当追为开国后第一异姓侯。
此处“开国”,指的是封完杨金风那群人之后。
先帝斟酌过用词,还是觉得这么说个“第一”显得比较有分量。
文州太守得了批复,消停了,心满意足地接着视死如归地上班去了。
……
等到尘埃落定,七皇子姜孚登基,这件事又被拿到台面上。
新帝年轻有志,有心速速解决,但新的问题很快出现:
谁去呢?
处理疑似叛党的这么敏感的东西,须得要十分可信的人才行。
不然的话,若是被那群人招揽了,不是反受其害吗?
小皇帝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信得过的舍不得,舍得的信不过。
小皇帝挑不出人的同时,下面的大臣也没人愿意去,轮着班生病请假不上朝。
本来京官外任就不舒服,还要跑到那种地方陪文州太守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玩。
事情处理得慢了,弄不好还要受圣上猜疑——这哪是人干的活嘛!
忠瑞侯杨戎生不忍看着琼姐儿的儿子刚上来就夹在两难之间,上疏自请道:
陛下,老臣去吧!
实在是他长子景儿还太小,不然就让儿子去了。
知道内幕的小皇帝眨了眨眼,看看自己的舅舅,心道:
把亲手杀了废帝的人送到余孽的窝里去,难道不会被那群人生撕了么?
虽然慈英太子教的人大概率没这么大胆子,但小皇帝也不想让亲舅舅冒这种险。
此事从崇礼元年起,讨论了整整十二个月零一十四天。
众大臣你推我推,终于出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太子少傅沈厌卿,上元宴御前失仪,贬文州司兵参军,即日驰驿赴任。
第12章
御史台众人对天发誓,他们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个地步。
沈厌卿帮着当今圣上在夺嫡中胜出,受封少傅,之后有多受器重大家有目共睹。
若非本来干的就是骂人的活儿,沈厌卿的做派确实又不招人喜欢,御史们也不想天天揪着他一个人弹。
而且吧,弹劾沈厌卿还有一个好处:
沈大人深得圣宠,地位稳固,因此也不在意别人说什么,笑一下就过去了。
不像有些官员,被讽刺两句就要和人拼命。
因此,大家都把沈少傅当传家宝一样的素材用。
实在写不出东西了,或者最近被报复的有点受不了了,就去看看沈大人最近在干嘛。
一言一行、吃穿用度,有没有可以点一点的地方。
众志成城之下,只半年,竟出了一本《弹叔颐集》。
“叔颐”是沈厌卿的字。
明明全是骂人家的话,御史们居然去了姓氏,称呼的这么亲热。
可见当朝官员之间爱恨交织实在复杂,一旬一旬过去,竟弹出了些真感情。
据说这本集子内藏百篇真实奏折,大多附圣上回批,而且只内部刊印,一本难求。
其内行文或辛辣率直,或温言讽谏,集全体御史之毕生所学,是新御史磨练笔力时的必读之物。
沈厌卿离京时,御史大夫还微服去送他,老泪纵横:
“没有了沈大人,以后御史台怎么办呢!”
沈参军咳了两声,隔帘温声回他:
“吏治清明,海晏河清,乃是陛下所望,万民之幸啊。”
也不知谁才是御史大夫。
……
回到上元宴这一晚。
沈少傅戴着金玉冠,一袭红袍随侍在皇帝身侧,贵气得如同神仙中人。
只是入席后偶尔咳嗽,蔫蔫的,有点强打精神的意思。
几个参宴的御史有意关心一下,奈何沈大人坐的太高,他们坐的太远,根本够不着。
旁边内侍似乎低身替他们问了,沈少傅也只是摇摇头。
歌舞换了几轮,菜也吃的差不多,本来席间都有些醺醺然了,忽然上首处传来清脆的瓷器破裂声,伴着一声女子的惊呼。
众人猛地抬头去看,见方才还矜贵坐着的沈少傅此时跪伏在皇帝脚下,颤栗不止;
主位上的小皇帝则半身鲜红色酒液,一身明黄色新衣毁了个彻底,神色怔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