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善终(29)
只要能把鹿慈英这事解决了,给文州给陛下一个交代,从今往后沈参军和他就是八拜的把子兄弟。
同袍同泽一心一气,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
太守对镜看了看自己的老脸,觉得结拜这事一时也不必提上日程。
总之他终于要熬出头了,乐得在家中大庆三天,日日都吃观赏用的锦鲤。
晨练也不练了,上堂也不带骨灰盒儿了,喜上眉梢地端坐主位,连给下面人批假条都爽快了许多。
文州州府上到长史下到学正,当月竟平均多请出了一天零三个时辰的假期。
二月从京城出发,路上总要个几天。
他们没急,不慌不忙地给新司兵参军收拾着办公处,同僚照面时唱着歌互相道喜。
整个三月,文州全体官吏翘首以盼,从早到晚深情凝望着京城的方向,准备了一堆表示热烈欢迎的口号新诗。
没等来沈厌卿。
四月,太守思沈参军心切,说什么都要到驿站去等,长史费了好些力气才拦住。
最后太守退而求其次:
站在州府门口,接着望眼欲穿。
站累了就蹲着,下人搬凳子来也不坐,一定要保持着最诚恳的态度迎接陛下亲遣的钦差。
——实在无聊时,就在衣袖里兜些谷子喂乌鸦。
沈厌卿依旧没来。
五月份,石榴花都开满墙根儿了,往北边的路上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文州太守脸笑僵了,终于“哇”一声哭出来,泪水打透了将要快马递进京的折子:
陛下哇!
臣无能呀!把钦差弄丢了呀!
若是逆贼趁此起事,不知道先帝的许诺还作不作数呀!
刚过过生日,又长了一岁的小皇帝翻开折子,拍掉上面的盐晶,对着乌涂一片认真看了半天,扶额道:
“……钟卿到底想说什么?”
安芰凑上来,小心地看了一眼,又小心回答道:
“回陛下,钟太守问,他还能不能当异姓侯。”
小皇帝沉下脸色不语。
……
和折子一起进京的,还有个有些玄乎,又有些实诚的传奇故事。
折子走的是官道八百里加急,故事则靠的是沿途百姓口耳相传,正好走了约莫三个月。
“沈厌卿被贬至文州礼水一带,行在林间,遇仙人牵鹿拦车。”
“仙人自称神王太子,久在山中修行;”
“今日以蓍草起卦,算到与沈参军有缘,故特地前来相邀上山同修。”
“仙人说,愿与沈参军同采仙实,共享长生。”
“沈厌卿本就有归隐之心,闻此欣然应允,弃去随行辎重,脱下官袍与仙人飘然而去。”
“不久后有人见到二人负笈采药,谈笑中讲的都不是凡间的事情。”
但凡着布衣的,听过这故事都说:
啊呀,我们都错怪沈参军了呀!
他一定是冤枉,被小人谗言所害才会被贬。
要不然,为什么文州皪山上有仙法的慈英太子要亲自下来接人,又要带着他隐居呢?
神仙难道还看不穿人心吗?
京里穿红紫的人则笑不出来:
为着社会安定,慈英太子教中聚了一堆前朝余孽的事向来保密,至今该教在百姓眼里还是保佑牲畜多下崽的灶头墙贴。
毕竟,“文州或今天或明天或者也可能永远不会造反”这种话,要是跑到城门口去喊,先不说当今圣上会不会被万姓揣测为压力太大伤了头脑;
就算是真兴起来了手段,也只会变成从里到外所有人清除异己的绝妙途径。
到那时候,天底下的人都说自己的仇人是文州人,文州一下多了几百万户口,钟太守还活不活呢?户部管户籍的还活不活呢?被栽赃的这些人又活不活呢?
这也是朝中纵容了慈英太子教这么多年的另一重考虑。
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这件事绝不能扬出来。
哪怕文州整个州府上到太守下到小主簿都清楚,也没有一个往外多嘴多舌的。
老实说,既然大家都听过这故事了,小皇帝就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可是宫里偏偏静悄悄的,没旨意也没消息,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群臣又惶惶:
这事情一关系到沈厌卿,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人人胆寒的正月,八成不会有什么好事。
有熬不住的,不怕死的,当朝上奏了这一传闻,并不敢说沈厌卿与前朝余孽沆瀣一气要举兵上京,只是等着圣上点评。
小皇帝好像跑神了一刻,转而看向自己舅舅:
“文州驻军多少?周围州府的,能调动的又有多少?”
一石惊起千层浪,阶下响起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
这是要打?
陛下毕竟年轻,用兵可不是如此轻率就可以决定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