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善终(33)
“无论是留在皪山,还是今日同我们回去上任,州府都不会干涉……”
“往后若有什么消息需递进京里,沈参军可用太守的特别印信加急,保密直达宫中,他人也无权过问。”
虽然在前朝余孽面前交谈公事总觉得不太恰当,太守还是靠着二十余年的为官经验稳住了表情。
既不为沈厌卿先前的少傅高位心生他想,也不因其玩忽职守私下投了皪山就有意问责;
单是信里有什么,他就说什么了。
至于这位要如何选……看陛下那给其全权自由的态度,这件事恐怕轮不到他插手。
能让陛下如此信任,这位曾经的太子少傅也许真有些巧妙手段,能令文州之事一劳永逸?
别管了,信送到了,先喝茶吧。
沈厌卿拿到信,迟疑了一下收进怀中,端起盖碗摩挲了两下,才道:
“并非下官不愿,实是在山上还有些事情要做……若是可以,下官十日内给您答复。”
意料之中的回答。
若是沈厌卿如此轻易就答应了和他们回去,他们也不至于大清早爬这么高的山,走这么远的路;
皪山也就更不必把人藏起来捂紧,一两月来面对太守府的询问都装痴作傻。
眼下只能祈祷,沈参军骨头缝儿里还是向着朝廷的,别在贼窝里住两天就忘了初心。
鹿慈英端坐一边,白鹿跪伏在他脚下。
山气漫进亭中,映得此人好像要原处化云归去。
沈厌卿与钟太守交谈时他也一言不发,只是矜着笑意,与庙中小像一模一样;
看得久了,竟忘了这是个活人。
两边的意思都已经敲下了,聊了几句闲话也就再无话可说。
小童奉上茶点和礼物,太守正要推拒,又听鹿慈英道:
“都是些草民在山中自采的药材,不是珍贵东西,但也是我们姊妹兄弟的一份心意,还请大人务必收下。”
钟太守将那锦囊开了个缝隙,迎面瞥见最上面的似是根百年往上的山参,心肝颤了一下。
不算贵重?小小心意?
方才那茶叶是文州城最大的茶叶坊中最为珍贵的一种,一两的价钱要以金算!
饶是太守出身名门又坐到这个位置,因着为官清廉没什么不干净的进项,也只扣扣搜搜称过一点,和好友见面时撑撑场面。
眼下看着这群有眼无珠的下属牛饮,太守的牙都要咬碎了,恨不能把泡开的叶子再晒干回去。
罢了,收就收了,全当是他们投诚的表态。
待回去令人验过毒,若无事,就跟着年节的请安折子一起送进京里……
日落西山之时,太守神游天外地结束了这场暮春出行,走在下山路上还有些恍惚。
有个小官问他:
“禀太守,下官想再摸摸那鹿。”
钟太守猛地回首,答曰:
“滚!”
……
九日后,沈厌卿的回信送到了州府,是个让太守叹气的结果。
太守摇摇头,还是把骨灰盒放回案头了。
但,一起来的还有另一封信,封口以红色丝线缝死,上书几行血色小字:
“事关康家,急送京城。”
——前朝皇族的姓氏,正是一个“康”字。
第16章
“我既跟你走了,可否告诉我你的身世呢?”
沈厌卿仰头望着前面的人,脚下是初生新草,身侧是万丈峭壁,清凉的雾气将他整个人拢在其中。
彼时彼刻,好像真的每走出一步,就离天门更近一点。
难道世上真有神仙?
牵鹿的仙人转过身来,朝着他笑了笑。
“有来有往。若我说了,沈参军也应与我讲一件对等的秘密才是。”
沈厌卿皱眉答道:
“沈某尚是朝廷命官,不可透露国事。”
“无妨,我也只对沈参军感兴趣。这样可行么?”
彩衣的少年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朝他一点。
他指间的坠玉红线随着动作轻轻摇晃,真如神仙掐了什么法诀。
“……好。”
沈厌卿点头。
既已走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好爱惜自身的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慈英太子在薄暮的夕光中轻笑出声。
“荣宁是我的母亲,景隆是我的舅舅。”
……
“景隆”是前朝废帝的年号。
因着在位时间太短,饶是前朝的皇帝都勤于更换年号将喜新厌旧发挥到了极致,这位倒霉末帝还是只有一个。因此,也只有他一个能用年号代称。
刑部侍郎回过神来,将手中字条呈回给安芰。
“这几个字……确实是人血写成。”
他小心觑着圣上的脸色,到底没敢问出口:
沈参军在文州是否遭了些不测?
这字体,朝廷里许多人化成灰都认得——沈厌卿权势最盛时,趁着当今圣上年幼,曾代笔过某些奏折的回批,弄的许多人现在仍心有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