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善终(6)
至于杨驻景是怎么知道的,那是另外的事,干系不着他。
沈厌卿颔首。
“宁公公明事理,我从第一面就觉得是个前途无量的人。杨小哥看着也面善,总觉得在哪见过。”
“——你二人这样心性纯净的人,在现下的世道实在罕见,也一定是因为这样才被选中的。”
“一路风尘劳累,辛苦你们了。”
宁蕖听的糊涂,旁边杨驻景极难得地捡起了话茬,让他着实松了一口气:
“沈大人何必这么担心?我知道您心里面别扭。有的话我不能说,但我觉得……这一程应是喜事。”
他说到“喜事”的时候表情有点怪,但最终还是用了这个词。
是啊。
沈厌卿心中一叹,捉奸弑恶,为民除害,怎么不算喜事呢?
他也不是铁了心要怀疑自己以前的学生,但和帝王家讲感情多少有些太不聪明。
姜孚动这么大架势骗他回来,又大摇大摆地跑到抚宁,弄许多手脚,简直要将“就是在骗他”几个大字贴在他脸上。
最后到底要干什么,饶是他看着姜孚长大,也实在是猜不透了。
让姜孚如此动心思的,会是小事么?
他知道自己跑不了了,所以就更加好奇事情会如何结果,他清楚自己是什么货色,向来擅长计较得得失失、蝇头小利……
他略微偏头,余光里看见杨小哥正定定看着他。
虽然对方有意隐瞒身份,但他其实认得这个孩子——姜孚的表弟,先太后胞兄的长子,几年过去长开了,但也不耽误认脸。
若没记错,名字取的是个“挥戈驻景”的典故,一向照着将才培养。
看着低调,未来却要承袭爵位,不知道姜孚是怎么把人从侯府里单借出来的。
“宁蕖”这个名字大概也有点说法。
当今圣上身边跟着的大太监叫安芰,尚年轻,但有手段。
一安一宁,名字意思又相近,即使不是心腹,至少也是一起培养出来的——听着就是一个池子的。
宁蕖对此好像没什么自觉,至少没有显出背后有所依仗的样子,对他算是客气。
想到这,他笑了一声。
同气连枝的两朵荷花儿,听着感情都好。
不能怪他多想,单是一个名字确实没什么,但要作杨小侯爷的搭档,要当到文州传信的密使,确实就需要这么些身份了。
尽管他现在还没弄明白,姜孚到底为什么这么重视这件事。
为什么呢?
他心里乱,随口答了杨驻景:“喜事好啊,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
为什么呢?
伴驾的安芰其实有着同样的疑惑。
掺和进这件事的所有人里,除去陛下和沈厌卿,他是最该清楚情况的,偏偏他也一头雾水。
自宁蕖出发,他担心得几天几夜睡不好,今日端茶还差点摔了盖碗。
毕竟是他荐去的人,出了事第一个就追到他头上。
实话实说,他也不觉得这是件好差事,要不是陛下向他要人,还点了名要宁蕖,他是不忍心把人供出去的。
他当时还多嘴了一句:
“既然是去见沈少傅,何不用认识沈少傅的旧人呢?”
姜孚不回答他,只给了个眼神。
安芰结合着自己听说的宫廷旧事,大胆妄自揣测,这眼神的意思也许是:
你是要去请朕的老师呢?还是要派人去杀朕的老师呢?
安芰缩了一下脖子,不吱声了,转身去找宁蕖利落地宣了旨,给了东西。
这事不能再往外传,否则若讨论起来,他肯定是认为沈厌卿凶多吉少那一派的。
无他,就沈少傅在京里残留的这点名声,真要是暴毙街头也只会被人说成恶人自有天收。
陛下这几年根基渐稳,想讨讨以前的债也正常,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这事看着简单,但一般人做不了:
陛下没发话没表明态度,谁站队谁就倒霉。
这样的大道理,出门之前都懂,可路上十几天几十天相处下来,混熟混亲近了,难免就会动其他心思。
宁蕖这人比较特别,看着干净透亮,做事情偏能不偏不倚。
给他指个目标,他就能稳稳当当走到底,任旁边有什么五光十色的都不瞥一眼,事情还干的完美漂亮。
这是天赋。
老公公们都说,宁蕖是办大事的材料。
就这么一块儿奇才,被圣上拣出来,送文州去了。
旁的不说,真把沈少傅带回来就算立了功,安芰能先擦把汗了。
可听人转述了沈厌卿昨天在席面儿上的话,安芰的心又提起来了。
什么“犯人”,什么“下毒”……敢这么揣测上意的,换别人他早替皇帝喊一句“推出去砍了”,潇洒地甩甩拂尘转身开始劝陛下别动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