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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要善终(79)

作者: 西飞陇山去 阅读记录

你栽的花,结的果,怎的是这样的东西呀?

姜孚一个字也不说, 沉沉地看着他。

蜉蝣卿猜不透, 摸不清, 看不懂,只能为之恐慌和退后。

三步两步, 一步半步。

他手上的那张彩笺像是扣动了什么机簧,令这年少帝王既无措,又下定了决心要做某件事。

姜孚在期待什么?他又哪里对的起姜孚的期待?

背后的横板硌得他生疼,他却更用力地弓起身体压靠上去。

哪怕能再拉开一分一毫的距离,拖延一时一刻……

但姜孚的手既抬起来了,就没有过半刻的犹疑。

那颗殷红的珠子被捏在指间,硌得皮肉都青白,映得像滴扎眼的血。

那血在他眼前闪过,离得越来越近,在他的瞳仁中倒着影,像一颗要断去他性命的印。

他记得,他记得……

姜十佩的血也是这么溅在他脸上,明子礼的血也曾这么捧在他手里。

大皇子的门客周夷被他刺死在明光寺的墙角,他没有让人去清理,任蝇虫去吞吸渗进墙缝的红。

他为什么那样做?

他想起来,他那时恍惚了,死的人太多了,他想坦白一切。

他任姜孚去登长奉山,让这敬慕了自己许多年的好学生,好好看清他是个什么东西……

是啊,是啊。

他作下那么多孽,杀了那么多人,凭什么今日还站在这里呢?

他那时为什么不说?

赚了姜孚爱慕他这些年,锦衣玉食地供着他这活鬼,酿成今日的大祸!

谁能告诉他应该怎么办?!先帝吗?明子礼吗?周夷?!

他本该跟着他们一起走的,为什么留到今日?!

为什么留到今日?!

……

姜孚的指尖碰上他的耳垂,一阵无法克制的颤栗从他身体最内里向外爆发出来。

连博古架上的许多东西都跟着发出咯咯声。

昨日,仅仅在昨日。

一模一样的动作,一毫不差的力道。

可是一旦知晓了这行径背后藏着如何炽烈的情谊,他就有缘有故地泛起十二分的恶心。

姜孚在给他戴那耳坠。

金针戳在软肉上,探着角度。

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力道很轻,并不戳得他痛。

他不愿去想自己此时的表情有多难看,多贴近违抗圣意。

天子赐下的东西,究竟还有谁敢这样表露出自己的厌恶和不愿?

姜孚凑的更近,像是为了躲开尴尬的对面而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鬓边。

年轻人的手本来很稳,可是在师长无止无休的颤抖中偏偏做不好这件小事。

沈厌卿最大程度地别开目光。眼球转的太过,挣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听见姜孚发出一声很轻很轻的喟叹,轻的像是怕把他从这噩梦中吵醒:

“老师莫动……学生穿不过去。”

“若是您实在憎恶我了,出了门找道沟渠丢了就是。”

“我只是想了太多年,想看看它在您身上是什么样子……”

八百年来只一颗的赤东珠,镶在历代皇后的凤冠上。

最后一顶落进大楚新帝的手里,被毁伤了银镶玉的底座取下,凿了孔穿了线,做成这一只金红相间的耳坠。

新帝的母亲没有机会戴上那顶镶珠的冠,于是新帝就将它拆下来送与想送的人。

谁都道小皇帝行为本分守己,可他原有着离经叛道的心。

他将这心按捺着,压抑着,捻作一根细线,盈盈挂着,风里摇着——

然后断了。

姜孚低下头,重重压在帝师的肩上,使这姿势几乎看起来像一个拥抱。

他仍有两个指节夹着对方的耳垂,绝望地试图固定出一个顺当的姿势。

他知道,他本就明白,这些事,那些事,怎样强求也是没结果的。

他能做一万件呵护爱护的事,算计着处理好一万个微末的细节,脸上撑好一万年的和颜悦色。

他做这些不单是为了自己心里那点隐秘的雀跃,更是因为他知道老师看得懂。

老师做事细致,他也学的细致。

若是给别人看去,没人能明白他这些多心是为了什么。但是落进陪他长大的帝师眼中,一切心思都那么清晰。

他背了纲常,做不成好学生了。

他有为此付出一切的觉悟,但他想要的结果却不是一个人就能做成。

无悔吗?

他劝过自己许多次,该无悔的,该认命的,既然做了,就不该再朝自己索要什么歉意。

可是他此时却被悔恨牢牢地攫住了,几乎要憎恨起前十四年的自己:

那样恣意,那样幸福。

无忧无虑地享受着老师的爱,毫无察觉地挥霍着他从今往后再也不能拥有的东西。

他想要拥抱,想要亲密的接触,想体验肌肤贴在一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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