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道侣抛弃后(116)
仙童有禀:“溪格君,尊座来了。”
三十年前,项运阖与不铭剑名震四方,以一敌百成了灵山的无冕之王。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什么恐惧,更不会再为什么焦灼。
但现如今,项运阖唇色泛白,坐立难安。
“运阖,这不怪你。”礼非节安抚意味十足地握住她的手,“它不是活物,你不必为此自责过度。”
六年前,项运阖诞下一子,择名为“岂”。
这是承载两族殷切期盼的孩子,无数人焚香祈福,跪在殿前。
可惜这孩子福薄命短,发出一声微弱如幼兽的哭泣后,就没了气息。
项运阖拖着虚弱的病体,与礼非节交替抱着死胎,在灵山宗堂跪了三天两夜。
晨光熹微间,他们终于迎来了一线生机。
项运阖亲往极东之地,寻找极阴之水,于水畔捡到了一块临身探水的石头。
她于礼非节亲手将石头雕刻成又一个礼岂,在它身上滴下了心头血。
这个石人,名为“礼晃”。
他诞生的意义,是为礼岂消难挡灾。
五年之期将至,礼岂灵台已筑,无须礼晃庇佑。
夫子说礼晃天资愚钝,项运阖却心如明镜。
礼晃没有神思,本该痴傻疯癫,可是日积月累里,他渐渐开了灵智。
灵山滴水不漏,曾与项运阖约定,礼晃不能活过五岁,今日,是最后的期限。
礼非节陪项运阖枯坐到半夜,直至子时,他才小心道:“你我的心头血午夜就已散尽,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项运阖出神地望向殿外,对他的劝告置若罔闻。
礼非节叹口气,“我去给它立个衣冠冢,好歹与我们有五年情分。”
项运阖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五年了……”
礼非节暗自叹息,消失在殿内。
更深露重,一道闪电骤然划破天际。
紫色的光芒照亮天机阁内的金身塑像,雨水噼里啪啦泼洒下云端。
“母亲。”
宛如在睡梦中的呼唤,项运阖却惊惶地睁圆了双眼。
她极力辨认良久,才看出来人是谁。
“晃儿……”
雷声隆隆,暴雨如注,闪电变作金色光芒,点亮了礼晃容貌尽毁的脸庞。
那件被他珍而重之的新衣烂如破布,难以避体,除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礼晃身上再没一点好肉了。
礼晃伸出右手,掌心被三颗尖利似铁钉的兽齿贯穿。
他细细的手指无骨似的蜷缩在一起,细看才知是被打上了一个死结,指尖焦黑,不见指甲。
“母亲,你的东西落下了。”
他手里是一张裹得鼓鼓囔囔的树叶,还被他小心翼翼地系了草线。
项运阖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她哄骗礼晃进入凶境赴死的木珠。
凶境中有穷凶极恶的猛禽妖兽,还有怨气冲天的索命厉鬼,法阵、心魔……能从中逃出来的人,一个也没有。
不,现在有一个了。
项运阖双手颤抖,看着礼晃左边空荡荡的袖管,热泪霎时流了满面。
她跌跌撞撞向前,一把将礼晃抱在怀里。
“我的儿……”
礼晃面无表情任她揽着,站在原地无动于衷,他在躲避厉鬼的时候看到一面巨大的铜镜。
镜子里的他,是一块石头。
现在他没有烦恼了。
他的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都有了答
案。
为什么父亲母亲对他不一样?
因为他不是他们的孩子。
为什么他笨笨的,总是贪睡迟到?
因为他是一块顽石。
他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
这般场景历经百年,再次完美呈现。
项运阖跪坐在八十八丈宽的天罚台上,锦绣衣衫已然变成绣色,浸透了礼晃的血。
朱红鲜血渗入玉石砌成的高台,艳丽的秾色不断向外绵延,直到奔下长阶。
“我的儿——”
天罚台外石莲起伏的栏杆处人头攒动,礼非节与礼岂隐在暗处,意味不明。
一个曾经举足轻重的生命仓皇逝去,只有一个人在撕心裂肺为其恸哭。
这一刻,项运阖不再是运筹帷幄的溪格君,她只是一个悲痛欲绝的母亲。
第41章 不芜(一)身共天香,心病三寸。……
不芜(一)
王朝的主人换了又换,白驹过隙,沧海桑田,丛不芜熟知的小镇百年前被滚滚黄土吞没,山水会聚于此,变成一片接天的蓝湖。
此地山明水秀,少有人烟。
一行归雁擦过青天,绵延起伏的山峦披上薄薄的翠衫,遮住嶙峋山石,吐出半山腰的袅袅炊烟。
老牛载着吹笛的牧童缓缓走过石桥,溪水里几尾鱼儿自由自在。
山涧有片绿茵茵的草地,搭起一圈儿木屋。
牧童放下横笛,拍了拍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