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废土](133)
“你意外地很悲观,这是你真实想法吗?”
“我只是提出一个事实,人类总是碌碌无为,没有什么不朽。”
“你在念《古神新经》里的寓言,但是你把它的意思完全更改了。”安鹤一下子拆穿了骨衔青的话术,“新经里同样认为人类碌碌无为,没有指引下只会走向毁灭,但神明不朽。”
“看来你没听我的劝告,书读得很仔细。”骨衔青顿了一下,接着她抬起眼眸:“不过,这就是我的想法。几十年后,你们都会化为枯骨,都活不到看到要塞发展的那一天。你死我活的战争毫无意义,我只想拯救我的个人意志。我想大家都太看重宏大的命题了,如果有一天,大家连自我都拯救不了,谈什么发展和未来。”
骨衔青微微仰起头,她的头发被手指垫得蓬松,有一些滑进了浴缸,被水沾湿。她胡乱说了一些毫无指向性的话,在她的眼里,既没有悲悯,也没有恐慌,好像平和地死去了。或许这才是她常有的神态。
安鹤坐起身,远离了骨衔青的凝视,就在刚刚,她觉得被什么未知的感情拉拽住了,她从骨衔青的眼睛里看到了“漠然”,看到了“剥离”,但矛盾的是,隐藏在下面的,是蓬勃的犹如野火一般的求生意志。
骨衔青再度开口:“当然,你们做出成就后,可以拿成果来反驳我。说实话,我并不关心。”
安鹤吞咽了一口唾沫:“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个自私自利的女人?”
“是的。”骨衔青再次像往常一样笑起来,她在安鹤的注视下,坦率地做出回答,“我是个自私自利的女人。”
第43章 “瞧,这就是她们的名字。”
安鹤已经醒了,但她没有立即睁开眼睛。
她感受到身子下方柔软的被褥,狭窄的病床,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消毒水味、和一些浓烈的药味。
她嗅着这些味道,快速地回忆这几日沉睡中和骨衔青的交谈。
常人的梦境总有一种奇怪的特性——身处其中时会觉得梦境无比真实,可一旦醒来,总觉得处处透着荒诞,并且梦中的细节像退场一般在记忆里逐渐淡化。
有骨衔青侵入的梦境不会这样,但安鹤生怕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她反复地回忆起骨衔青的神态、话语,和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此前,她已经对骨衔青的身法和战斗能力有过些接触,如今,既“身体碰撞”之后,她们在难得的和平里进行了思想碰撞,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她得抓紧机会了解骨衔青。
安鹤并非表现得那般赤诚,她故意收敛了攻击性,又恰如其分地紧追不舍,以便对方能够透露出一些微小的立场倾向。
安鹤仍旧不知道骨衔青的过去、来历,却从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了骨衔青的可疑之处。
骨衔青身上的集体主义意识非常稀少,这缘于她在荒原游荡,不归属于任何一个要塞,所以对人类命运的看法总是显得疏离冷漠。迄今为止这个女人所做的一切也和她的说法一致——她确实在为了自己的私欲行事,且行为捉摸不定。
这不要紧,已经是已知的事实了。
安鹤无法梳理清楚的是,灾难当头,无论哪个要塞的人,是否认可争斗,都怀有一个共同的愿景才对——摆脱骨蚀病和辐射的威胁,解决资源短缺的问题。
但是,在骨衔青身上,安鹤看不到这样的期望。
即便骨衔青的神态里透露出一些求生意志,但那并不是站在人类共同的立场上做出的。
她要么性格底色非常悲观,认为自然淘汰迟早会摧毁整个人类社会,发展毫无意义,所有人都会成为黄沙枯骨。
要么是,骨衔青见证过这样的过去,或者未来。
另一个可疑之处在于,骨衔青言语中剥离了自我,像是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一个非常显著的特征在于,她总用“你们、她们”这样的代词来描述人类历史走向。
而非“我们”。
安鹤非常熟悉这一种说法,和《古神新经》的寓言里神明降下神谕时,所采用的描述极其相似。
骨衔青劝告安鹤不要阅读这本书,但这里面的经文,自己却信手拈来。
思及至此,安鹤百分百确定,骨衔青跟要塞间没什么联系,但是这位“红衣使徒”和所谓的“神明”,一定有一些瓜葛。
于是安鹤一遍遍地回想,试图从骨衔青的神态里找出些蛛丝马迹。
由于思考得太过仔细,她清醒后,脑海里还浮现着骨衔青的脸——总是带着莫名情绪的湛蓝眼眸,时常显得妩媚的笑容,毫无保护的脆弱脖颈,以及高挑而肌肉紧致的身……
等等,安鹤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缓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