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废土](267)
……
“女士。”阿尘不再上下浮动,它暂停在半空中,蓝色的光辉变成了淡淡的一层,“女士。”它又悲伤地重复了一遍,“您确定,要修改数值吗?”
三十六岁的安宁变得更加沉稳:“我已经确定了,照做吧。”
“我觉得有些遗憾。”圆形的金属球变得黯淡无光,“安鹤才三岁,一旦修改参数,您这三年来的细心呵护,将不会在她记忆里留下任何痕迹。更何况,您的新要求,实在有些极端了。”
“我没有时间了阿尘。”安宁站在舱茧前方,最终回过头。
“我无法再亲自教导她,往后,也无法为你提供更多的参考数据。请你推翻我的形象,提取资料里最严厉、最有用的教育方式,让她成长。我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她成为一个强大独立的人。”
“但你们的关系会变得非常糟糕,从数据推论来看,她不会再信任您。”阿宁说,“这样也无所谓吗?”
“我无所谓。”安宁低下头,“往后,安宁这个母亲的形象,就交由你来扮演。”
“可您知道,我被设计出来时就有伦理限制,永远都不能替代母亲的职责。”阿尘语气急切,“我无法取代您。”
“那就尽力吧,如果我和她……你和她关系变得很糟糕的话,她也不会过多注意到你。”
安宁伸出手承托着那个小球:“好了,我知道你被设置得很具备人性,但你依旧在按照设定好的逻辑谈话。你的贴心我已经感受到了,不用再劝我了。”
“女士。”小球挪了下位置,冰冷的金属球面贴着安宁的指腹,“我能问问,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好吗?”
安宁眉眼间只有坦然,“不太好,穿越黑雾那几年还是给我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那些颗粒滞留在我体内排不出去,它们开始凝固了。不过多久,黑色的辐射物就会穿破我的皮肤。”
她掀开白色的衣袖,手臂上已经出现症状,黑色凝聚物像刺一样尖锐。“圣君认为,这是辐射病,我们还没有搞清楚是否会传染,但我们,没有治疗的方法。”
……
“您还好吗?”阿尘从书桌里漂浮起来,“您有一段时间没来,我一直在等您。”
“还好。”安宁衣着整齐,身姿比阿尘以往见到的更加挺拔,只是耳鬓边的黑发衬得她的肤色苍白无血色,“我是来和你告别的,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这样吗?”阿尘不再散发蓝色的光,它的声线降到最低,充满悲伤。
片刻后,阿尘扬起了语调,像寻常一样告别:“如果您要去往新世界,那,祝您平安健康。”
安宁温和地点点头。
谁都知道,没有新世界。
“女士,我有一个提议,您可以听听吗?”
“你说。”
“过往您和我的所有交流,我都有保存在储存器深处。如果将来,您的女儿想要知晓您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是否可以为她播放这些片段?”
安宁微微侧目:“没有这个必要。”
安宁似乎笑了笑,但调动肌肉已经成了很困难的事,所以安宁看起来更像是严厉地否决了这个提议:“母亲为孩子留下信件的戏码,实在是太老套了。况且,安鹤不一定会想知道。”
“万一她想知道呢?”阿尘顿了一下,开始列举自己的观点,“我认为这很有必要。无论是我构建的那个年代,还是更早的时候,大多数孩子总会在二十岁以后,才能正确看待自己和家庭的关系。无论双亲是否健在,无论家庭是否和睦,孩子总会有一次追寻答案的过程。”
“追寻什么答案?”
“‘妈妈是否真的爱我,或是不爱我’这关乎她们是会和家庭切割,独自构建新的心灵锚点,还是加固已有的锚点更加坚定地往前走。”
阿尘问:“女士,您爱她吗?”
安宁注视着空中的小球,想起最后一次在虚拟世界里见到的安鹤,还只有膝盖高,抱着她的腿喊妈妈妈妈,是个可爱的小不点。
安宁想象不出安鹤长大后,追寻答案的样子。
她回答:“我爱她。”
安宁没有再坚持下去:“好吧,你在育儿方面比我专业,那听你的吧。只是,我们的谈话不能被其她人发现,你登记好她的生物信息,我会帮你连通巴别塔的防御系统,只有她可以通过识别。”
“您不打算将我交给别人接管吗?”阿尘问。
“不打算。”安宁说,“这个世道的人心最危险,她们会剥夺你的成果,改变你的功能,去做能让她们活下去的事……我也在做这样的事,所以,我只需要你保护好她。”
“我知道了,我听从您的安排。”阿尘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地问:“女士,如果我辜负了您的期待,没能培育出一个很强大的人……假如有一天安鹤被情绪和挫折打败,我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