煊赫门(151)
据院长说,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的时候,他只有两岁,发着高烧,含含糊糊一直叫着手疼脚疼,当时被怀疑是得了小儿麻痹症。
七十年代末,重男轻女异常严重的年代,如非孩子有病,没有父母会将孩子遗弃。
即使家里孩子多养不起,送给亲戚朋友养着也能收点好处,总好过于辛苦生下来就这样扔出去。
赫远征是个例外,也是当年那个孤儿院里,唯一四肢健全智力正常的男童。
小儿麻痹大概是误诊,他退烧以后恢复正常,跟着院长姓了赫,取名远征。
院长说他被丢在院门口的时候,正好是10月19日,中国工农红军万里长征胜利的日子。
对她们这样的人而言,
人生也是一条遥远的征程。
秦雨来院里的时候已经上了小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也会算数背唐诗,再加上她的父母没有将她遗弃,故而保留了原来的名字。
秦雨和赫远征初识于宁安县孤儿院,在1987年的春天。
赫远征大秦雨一岁,是院里所有小朋友成天挂在嘴边的哥哥。
大家都喜欢和他一起玩儿游戏,捉迷藏,老鹰抓小鸡,跳房子,就没有他不擅长的东西。
院里的小朋友多为残疾儿童,有的生下来就少一只胳膊,有的不会说话,也有些是先天智力残疾。
秦雨混迹在那些孩子里,是当仁不让的大姐大。
就连赫远征也不敢惹她。
秦雨能说会道,聪明伶俐,是院长都认证的好帮手。
最重要的是,她长得漂亮。
大人们常说,像她这么漂亮的女孩儿,早晚会有人愿意收养。
但事与愿违,小女孩儿在那个年代总是没有男孩子吃香,先被领养走的人是赫远征。
1990年的春天,十三岁的赫远征被县里一个木匠工人收养,离开了孤儿院。
结果不出半年,木匠家里出了事儿,一家人去外地躲债,丢下了刚进中学念书的赫远征。
赫远征又重回了孤儿院。
谁知短短半年,竟早已物是人非。
“院长走了。”秦雨靠在爬满青苔的院墙边,抬头看星星。
她指给赫远征看,“听说人死了以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院长,她们一个一个都去了天上。”
赫远征不信这些,纠正她,“人死了会被埋在地底下,时间久了会腐烂,会被生态系统里的分解者分解掉,最后变成一具白骨。”
他上了几天初中,领到了初一课本,在生物书里看到过这部分内容。
秦雨阴冷的眸子看向他,揪住他的衣领子,恐吓他,“我不许你瞎说,再瞎说我就揍你,把你打成一具白骨!”
赫远征砸砸嘴,不敢忤逆她。
院长走的那年只有四十七岁,白血病,不治之症。
秦雨时常看着她鼻血如注地流下,她用湿抹布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她经常哭,抱着院长号啕大哭,可越到后面眼泪越少。
秦雨悲哀地发现,生病去世竟然比意外离世要消耗眼泪,怪不得有句话叫长痛不如短痛。
她以前也没哭过那么多回。
赫远征说人的一生注定要流两升眼泪。
而她的眼泪如果在小时候就流干了,那么长大以后就都是好日子。
秦雨笑了,“女孩子能有什么好日子,小时候照顾弟妹,长大了生儿育女,照顾丈夫孩子,还要赡养公婆,一辈子都是吃不完的苦。”
赫远征安慰她,“你才十二岁,说不定将来有机会被人领养走呢,去个富裕善良的好人家,以后不就都是好日子?”
“被领养就能过上好日子吗?你也被领养过,这半年你过得好吗?”秦雨看着他手上的烫伤疤,联想到他被再次撇下的遭遇,不用想也知道他这半年过得是什么日子。
“起码有学上,有书读。”赫远征只有这一个愿望。
孤儿院里的教育水平有限,智力健全能接受教育的孩子有十来个,年龄参差不齐,都混在一起上课,给她们上课的老先生根本无法顾及到每一个。
秦雨摇摇头,“上学有什么用?我答应了院长要帮她照顾这些弟弟妹妹,就算有这样的机会我也不走。”
“知识改变命运,读书当然有用了。”
赫远征不知从哪儿折的一根狗尾巴草,戳在秦雨的脸上。
“以后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走,去上学。”赫远征主动揽下责任,“我比你大,又是男孩子,我还跟院长姓,照顾她们的任务我替你做。”
小孩子总是无所畏惧,不明白这些话的重量,却说到做到,一诺千金。
时间在混沌中慢慢流逝,一晃就到了三年后的夏天。
1993年,秦雨被一对夫妻领养,带回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