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欺诈师,不是咒术师(319)
也正是在这幅生机盎然的画面下,我看见了幼年的五条悟。
生来就在拥簇之下,犹如众星捧月那般被奉为神子长大的他,其身侧从不缺侍奉的人,仆从们悉心照料着他的起居,族人们殷切回应着他的要求。
尊敬、惊羡、期待、畏惧……如此看似应有尽有的开局,却始终带着距离的对待方式,再加上的六眼本身附带的作用,也就造就了他从未被当做一个「孩子」来抚养。
所以,自打五条悟有意识,他对待这个世界的方式也同样带着隔阂。
身侧的人因为层出不穷的刺杀换了一批又一批,他只是双脚踏着纯白的足衣,沿着漫长的廊道穿梭在错落有致的宅邸间,从不曾询问过那些人的下落。
似乎什么东西都无法引起他的关注。
或者说,当时在那种死水般寂静的生活之下,也不存在有什么能被他纳入眼底。
就这样,日月交替,斗转星移。
又是一年初春。
五条悟正如过往坐在长廊上观雪那样,身穿纯白的狩衣,双手搭在屈起的膝盖前,头部微微抬起,目光着前方。
我自然而然地把注意力放在他所看的那片景色上。
庭院之中,无论是叠放在院内的几尊石组,还是安置在小径上的灰暗石灯,都在地面细细的白沙中衬托下,透着颇具禅意的一种清寂。
远处,倚着浮桥的那棵常青松木,没熬过冬季死掉了。
几名园丁模样的仆从拎着斧头将它砍掉,在原本的位置的湿土下移栽了一棵全新的幼苗。
就像是唯恐引起神子不快,他们来得很安静,离开时也同样无声,甚至把头低得几乎要埋在自己的胸膛上。
从头到尾,没人与五条悟对视,也没人与他交谈过。
他自己似乎也不在乎这种事,就只是保持着端坐的姿态凝视着外界。
但或许是园景的变化给他带来了一些与过往不同的体验——纵使那是犹如蜻蜓点水般细腻且不起眼的一道波澜。
这次,他的平静视线落在那棵脆弱的、未曾见过的树苗上。
比起人类或动物无时无刻不在制造的繁杂信息,植物的生长对那个时候的五条悟而言,它具有可预见的节律。
夏季。
在那棵树苗开始疯涨并长高抽条的时候。
年仅六岁的五条悟在演武场中击败了新来的体术老师,但略微有些失败的是,他没有操控好自己的力道,一时不查将对方的手脚扯脱臼了。
就在体术老师哀声连连投降之际,他松开手。
五条悟本人其实对于受伤后会有多疼并没有多少明确的概念,毕竟有记忆以来,他受伤的次数就屈指可数,只能从败在手下的练习对手身上察觉到,他们的表情和肢体语言所传达的信息,各种各样的反馈会在这时变强。
训练中止,六眼的神子回到自己的庭院中,因为换季的原因,他换上了一身浅蓝色的连帽卫衣,百无聊赖地双手插着兜走在浮桥边,整个人在过于清静的冷色调中反倒显得分外醒目。
不知不觉,五条悟走到比自己高了不少的树苗边,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漠然眨了眨眼,对着眼前抽出绿芽的新枝伸出手。
咔嚓。
那一截小小的树枝也就落进他的掌心。
——好弱。
他发出这样的声音。
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身边的人,还是在说这棵生长的小树。
画面到此恰到好处的结束。
缓过神来的我当即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以前由情报贩子提供那些资料,我的关注点大都放在资料里对无下限术式和六眼的猜想中,有关五条悟的过去——「五条家的六眼自小便是如同神祗一样,高高在上,不喜与人接触」——那寥寥几语的评价,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那些从未在意过的文字似乎每个字都更有份量了起来。
我两指托着腮,目视着眼前个头还不到自己腰高的男孩子,原本正打算前往下一个地点的当事人注意到我略显复杂的视线,他微微撇过头,虽然没有说话,但也回了一个眼神,大意是问我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我摇了摇头。
第二件信物回收成功。
我和五条悟并没有停留在原地,而是继续开始搜查后续的神龛。
从沾满墨水掌印的青竹毛边纸,到首次参加宴席的单独留影,再到独自出走顺手从林间捡来的几颗朱果。
它们都在被取出后被主人吸引过去。
借着一桩一桩一件一件地摆在面前的信物,它们悄悄掀开了时光纱幕的一角,展示着五条悟过去的经历。
我看着他日渐成长,出现在任务现场的频率越来越高,目睹着他无数次行走在社会阴暗的情绪洪流中,踩着诅咒师的骸骨,只手拎着咒灵的头首,审视各种阴暗角落里滋生的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