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
安惟演望着她的眼神复杂,痛惜又怀缅,“夭夭长大了,和你母亲越来越像了。”
“是么,”戚白商缓着声,“可惜母亲临终前那几年病容枯槁,我看不出。而她去得早,也没来得及见我长大成人的模样。”
“……”
安惟演原本布衣囹圄也自持的神情,在这句话后终于变了。
他嘴唇微抖着:“不该如此,不该如此啊……”
“即便到今日,外王父也不肯认一句错,是么?”戚白商淡声轻慢,“也好,我本也不想替母亲原谅什么人。”
安惟演有些痛心地看向她:“你就这么恨外王父?这么恨安家?为了你的这点恨意,不惜性命,也要叫整个安家的前途基业为你母亲陪葬?”
戚白商低眸笑了,眼神薄凉,语声嘲弄:“这等天大的污名,我如何担得起?”
她走上前:“安萱与安仲德,利用前朝后宫职权勾连之便,贪赃枉法、卖官鬻爵、残害多少忠良?外王父您的门生们结党营私,多年来不知谋划了多少肮脏事,如今连蕲州等地受灾百姓救命的赈灾银粮都要夺走,还要反污他们不满朝廷、妄生暴乱,借由镇压、草菅人命……”
戚白商停在安惟演面前,声轻而言重:“桩桩件件,皆是滔天罪过。外王父却想归咎于我的这点恨意?”
“仲德与安萱确有错处,”安惟演叹声,“可是夭夭,你还小,不懂何为和光同尘,在这朝堂中想要立足,又岂能自清?”
“不,你不是想立足,你想名利权柄皆在手,想三皇子登上储君之位,想来日安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十五年前裴家灭门,我不信你们当真问心无愧么!”
戚白商不为所动。
“安家有今日,皆是你们贪念作祟,莫怨世道与旁人。”
“……”
安惟演花白胡子动了动,眼神复杂地望着戚白商,最终没有再辩驳什么。
他只摇了摇头,坐回去:“既如此,你还来见我做什么?”
“我要知道,”戚白商轻攥紧指尖,“当年,我母亲被驱离安家,只是因为裴氏皇后与大皇子之死、安家不想犯圣怒吗?”
“不然呢?”
安惟演拧眉回首,“彼时龙颜大怒,我要她离开上京,何尝不是为了她?”
戚白商紧盯着安惟演的眼:“难道不是安家利用我母亲,栽赃裴皇后,又想灭口?”
“——!”
安惟演眼神又惊又怒,胡子颤得厉害,脸色也涨红了。
这般怒指着戚白商语塞数息,他才勉强嗓音嘶哑地开口:“我安惟演、便是要争权夺名,也断不会用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去作赌!”
“当日你母亲作证之事,我阻拦都不及!怎会诓她去做——即便你不信我,难道连你自己母亲也不信?!”
许是气极,肺火过旺,安惟演说罢就抚胸剧烈地咳嗽起来。
戚白商指尖微动。
但她到底没做什么,只在旁望着,等安惟演自行平息下来。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一并问了吧。”安惟演像被彻底抽走了气力,慢慢靠在了牢房墙壁前。
“安家,是否与胡商有勾结?”
“胡商?”
安惟演原本要跌阖下去的眼又抬起,不明显的厌恶掠过他神情间,“安家世代清流名士,怎会与胡人有关系?”
果真不是。
戚白商眼神微动。
之前她便有所怀疑,若安家当真与胡人勾结,那从中渔利必不是小数,安萱与安仲德又何须为了财帛行卖官鬻爵之险事。
且安惟演之前安家便有祖训,令族中子弟不得与商贾通婚,显是对行商之事嗤之以鼻……
如此说来,母亲那毒的来处——湛云楼背后的主人,当真与安家无干了?
戚白商只觉眼前一时迷局似海,她身在其中,不知手中仅有的那根漂浮的线究竟通向何处。
可即便前方未知之地是万丈悬崖,她亦要查个清楚。
母亲决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
虑定后,戚白商压下情绪,淡然抬眸,带着最后一丝试探开口:“明日是十月初八,也是裴氏皇后忌日,陛下与大臣们皆辍朝五日。”
安惟演眉毛抖了抖,没有说话,沉着浑浊的眼目望她。
“待初九,舍妹戚婉儿将入宫探望姨母,我亦会与之同行——去见安贵妃一面。”
“她肯见你?”安惟演皱眉问。
“安贵妃如今失了安家这棵大树荫蔽,圣意又如颈上利斧、悬而未决,怕是再细的稻草,她也会死死攥住。”
戚白商审度问:“外王父不想我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