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沙(39)
我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座据说庇佑了本地几百年的庙我再熟悉不过,从小我就被妈妈带着来这里拜拜,哪条砖缝长了几根杂草我都一清二楚,然而现在庙里的砖缝根本还未长出杂草——它很新,空气中还漂浮着新鲜红漆的气味。
神台上是空的。
那上面本应趺坐着一尊神女,经过岁月的洗刷,她身上的金箔和彩绘都已灰败了,琉璃造的眼珠也不知所踪,唯有垂首看向座下时嘲弄的笑意未被夺走——我跟阿姐说过她笑得很诡异,阿姐说不要乱讲,不能乱讲。
但现在那上面是空的。
我知道了,这是梦里。
……
……
我是被很多个模糊的人推上神台的,我很好奇这个梦会怎样发展,不再挣扎了,顺从地攀到神台上,学着我看过的那尊神女的姿态,盘起腿,垂首微笑着看他们。
底下的人叫好,说细细粒是有慈悲心的,这之中远远还飘来妇人尖细的哭声,紧随其响的是一声呵斥,妇人的哭声于是戛然而止。
他们开始举行仪式。
有人敲开我的头颅,从其上裂开的缝隙里灌入冒着热气的泥浆,又在我耳边轻轻呢喃……神女保佑此地海水不再起风浪……保佑风调雨顺……保佑……
神力源源不断地灌入我的身体里。
我脱胎换骨了。
……
……
“打生桩?”石含章问。
两个小时后车子经过弱水收费站,即将进入张掖市区,西北的落日时间太晚,六点多了天色还格外明亮。金张掖银武威名不虚传,一来到张掖的地界,来往的车都多了起来,开进市区以后也是肉眼可见的热闹。
这阵子大部分时间都在空旷的路上,在少有人的野外,虽然也在敦煌和嘉峪关市区逛了,但彼时彼处街道上的行人基本就是零星几个。谭霏玉都快忘了由人构成的小社会是什么样的。
他把手上的阅读器关了,伸了个懒腰,顺道把手伸长去后面挼了一把狗头,然后才答:“是啊。”
“真够可以的……”石含章沉默了一会儿,“那她的神力是什么?”
“你猜。”
“猜不到,但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想用神力把这地方全淹掉,人类都没救了,有一个算一个全淹死。”石含章的语气尽管还是淡淡,谭霏玉却从中听出一些难得的义愤填膺。
忽然石含章像反应过来了似的:“所以这是为什么你问我,如果我是神,会有什么神力?”
“Bingo,”谭霏玉打了个响指,“但也不只是针对这一篇提的问题,其实这本书是个合集,《一粒神》应该是里头我们认为最重要的一篇,所以决定以它为书名,但成书里我想把它放在书的最末……其他几篇也差不多都是以‘小小的神’作为主题展开的,比如被遗忘在外婆家的布娃娃,小时候主人公经常向它祈愿天上能掉零花钱,祈愿爸爸妈妈别吵架之类,这种发愿让娃娃成了神,但主人公长大之后不会再向娃娃祈求什么,所以它成了一个快消散的神,想要找到办法拯救自己……”
谭霏玉接着解释:“之前我不是和你聊,说想要选中读者,让读者产生一种和这本书有强烈关联的感觉吗?”
“嗯。”
“来张掖之前我就想,在这个地方挑读者很合适。”谭霏玉说着,看向了窗外。
这里是七彩张掖。谭霏玉认为这个七彩不仅仅源自此地最著名的“七彩丹霞”,更加源于它斑斓多彩的文化融合。
古时这里是陆上丝绸之路重要的交通枢纽,西域各国各族行商使者僧侣在此熙来攘往,并留下了许多不被磨灭的痕迹。就像遥远的海上丝绸之路起点泉州一样,那里各种教堂寺庙鳞次栉比,人们远离家乡来到这里,心要有安处就要有能放置信仰的地方,于是在此修筑能让故乡的神明落脚的庙宇宫堂——张掖也同样。
光是他们开过来这一路就路过了木塔寺西夏大佛寺西来寺……
车开到酒店附近,路过一个十字路口,中间竟然竖着一尊马可波罗雕像。
谭霏玉说:“因为这里也是神明栖息的地方。”
石含章似懂非懂。
谭霏玉又道:“讲人话呢就是,一来这里氛围和这本书很贴,二来我查了一下这边本来人流量就会大一点,加上快放清明假了,人会更多。我计划是这样,等我买的街采设备到酒店了,就去七彩丹霞之类的地方随机逮一些看起来像文艺青年的游客问他们问题再顺便让他们试读样章……
“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城市里可能没什么人会鸟我,在路上拦人可能只会被当作卖游泳课的……但发生在旅途中那就不一样了,我敢说如果我真去随机采访,十个受访者中有八个可能会觉得天哪真是好特别的体验,然后发小红书发朋友圈,他们不一定真会对我们的书感兴趣,但是总是一个传播的开始……如果能抓到几个博主大V之类的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