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77)+番外
“喝点粥。”时岁舀起一勺,在唇边试了温度,“喝了就不疼了。”
回应他的只有痛苦的喘息。沈清让的脸颊贴着时岁胸口, 滚烫的泪水不知何时已浸湿了他的衣襟。
“小宝,张嘴。”时岁低声哄着,可怀中人神志昏沉,牙关紧闭。
勺子碰在唇边又滑落,米汤顺着下颌滴落在锦被上。
时岁蹙眉,仰头含了一口温粥,俯身抵开沈清让的唇齿。那人突然被堵住呼吸,染了风寒的鼻腔又不得通气,顿时在混沌中挣扎起来。
手指死死攥住时岁衣襟,喉间溢出几声呜咽。
“小宝听话。”时岁用手帕拭去他唇边溢出的米汤,指腹擦过发烫的唇角时顿了顿。
这般喂了半碗,沈清让紧绷的身子终于渐渐松软,时岁刚要松手。
“呕——”
方才艰难咽下的粥食尽数吐了出来。
时岁医术虽不精,却也知久未进食之人易生反流。他顾不得衣袍上溅满的秽物,急忙取来温水,托着沈清让的后颈一点点喂下。
直至后半夜,时岁已强灌下两碗汤药。沈清让喝三勺吐两勺,高热虽退,却把当朝丞相折腾得满身狼藉。
管家侯在一旁,看着时岁给自家将军掖被角的动作,忽然道:“将军从前生病,都是这么硬熬过来的。”
都是把自己锁进房里,清醒时便起来喝药,昏沉时便靠着意志力死扛。
时岁的眸色暗了暗。
“退下吧,我守着。”
房间内又只剩下二人。
时岁坐在床边,指尖悬在沈清让眉宇上方,终究没敢落下。
那人却在梦中蹙起眉头,唇瓣无意识的开合。
时岁慌忙俯身,温热的吐息拂过耳际:“……阿爹……怕……”
“……我怕……”
锦被下的身躯开始剧烈颤抖。
他再顾不得分寸,隔着被褥躺下将人整个裹进怀中。
“呼噜呼噜毛……”时岁学着幼时阿姐哄他的模样,一手垫在沈清让颈下,一手轻拍他单薄的背脊,“吓不着……”
低沉的呢喃在帐内织成温柔的网:“长云来吧,长云回来吧……”
怀中人无意识地往热源处贴了贴,颤栗的呼吸终于渐趋平稳。
时岁的嗓音忽然转成封陵小调。
那是他幼时发热,阿姐常唱的安魂曲。
他想起,三年前,自己也是这般,隔着被子抱住沈清让。
记忆回到三年前的雨夜。
圣旨明明就摆在案上,沈清让却执意不信。
高烧未退就拖着病体跪在宫门外,非要今上还他父亲一个清白。
时岁至今记得那日的雨。
他撑着油纸伞站在宫墙拐角,看着那人跪在雨幕里,脊背挺得笔直。
四个时辰。
沈清让跪了四个时辰。
他就在阴影处站了四个时辰。
直到那袭白衣终于支撑不住,像折断的玉竹般向前栽去。
时岁这才惊觉自己掌心早已被伞骨硌出血痕,飞身上前时,怀里的人滚烫的令人心惊。
他能走到今日权倾朝野的位置,一半是因着时家那场血仇,还有一半……是因为沈清让。
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四次相见。
初入京城时,他想象中的沈清让该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将门骄子。
直到真正踏入这吃人的皇城,才明白——
在权力面前,再惊才绝艳的人,也不过是俎上鱼肉。
身似浮萍,命如草芥。
从七品拾遗到只手遮天,这一路染了多少血,只有时岁自己清楚。而每次朝堂上那些针对将军府的奏折,都是扎在他心口的一根刺,逼着他往更高处爬。
哪有人天生就会玩弄权术?
记得前兵部尚书刘玉,曾因他递折子时袖口沾了墨,就当街扇了他一记耳光。
那年时岁刚满二十,正是最该意气风发的年纪。
他至今记得脸颊火辣辣的疼,记得围观百姓的窃笑,更记得自己是怎么笑着弯腰拾起地上的折子,恭恭敬敬递到刘玉手中:“大人教训的是。”
沈清让终于沉沉睡去,呼吸渐趋平稳。时岁望着窗外泛起的天光,想起今日还有早朝。
他动作极轻地起身,指尖恋恋不舍地拂过锦被边缘,却在即将触及那人发梢时骤然收手。
以他如今权势,莫说缺席早朝,便是当廷斩杀言官又有谁敢置喙?
时岁自嘲地勾起嘴角。
他心知肚明——
不过是……
不敢直视那双清醒后的眸子罢了。
时岁走到御书房门口时,值守的金羽卫和文武百官齐齐低头,谁都不敢直视丞相颈侧那道新鲜的抓痕。
“丞相大人今日气色不佳啊。”
陈裕安的声音从台阶上传来。太子一袭绛紫蟠龙朝服,指尖把玩着块沾血的帕子,正是前日从沈清让袖中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