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小楼(12)
方秉雪觉得自己心肠挺硬的。
他踩在秤砣一般的土地上,把骨灰盒打开,在连绵的群山和风沙的注视中,平静地把骨灰倒下。
已是黄昏,沙丘上的落日红得像血,衬得远山仿佛剥了皮的筋骨,没什么盎然的绿意青葱,是灰褐色的,沉默不语的,是最熟悉而宽容的家乡,是出生的地方。
如今,她回到了魂牵梦萦的西北,在红柳林里安然入睡。
这里比砾川县更加贫瘠,村落里没什么年轻人,方秉雪点了根烟,没抽两口就听见有人叫他。
“叔叔,别踩着羊粪蛋子了!”
方秉雪回头,一个头上裹着围巾的小孩坐在驴车上,晃着两条小短腿,远远地冲他笑,脸蛋红扑扑的。
“行,”方秉雪也笑,“谢了。”
卖豆腐的老太太一辈子都没怎么拍过照,直到办理后事时,才从公安部人口信息库调取出了存档,方秉雪根据村支书的指引,找到了那间废弃的老屋,给空了的骨灰盒留下,但剪了角的身份证,被方秉雪带走了。
他琢磨着,等老太太的孙子出来,也能有个念想。
村支书知道他是来砾川县的驻点警员,热情地要留他吃饭,方秉雪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合,左右胳膊都被人拉着了,推辞好久才出来,结果越野车的后备箱上,放了一大捆报纸包着的蕨菜干。
“自家晒的,”村支书用皲裂的拇指蹭了蹭脸,“你拿回去泡两天,炖肉香得很!”
方秉雪嗓子还哑着,又说了个谢谢。
——西北好啊。
回去路上,方秉雪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晚上九点半,夜风呼啸。
方秉雪开着越野,盘算着入职前得去洗个车,派出所那边一直以为他后天到,毕竟跟王川只算配合,对方开玩笑说二等功啥的,方秉雪不傻,没往前凑,哪儿有刚到一个地方就锋芒毕露的?
基层干警不容易,为着案子忙得家都顾不上回,在方秉雪看来,他也就搭把手而已。
虽然骨子里还有些横冲直撞,但方秉雪被父母教的好,为人处世都挺规矩。
所以他规规矩矩给车在路边停好,进了昨晚那家小超市里。
人家多给了他一排AD钙奶,这会儿,方秉雪就准备买两盒烟,权当照顾下生意。
退烧药效果不错,他除了嗓子有点哑之外,整个人已经恢复大半,全然不见昨晚的狼狈,就是过敏没好透,眼睛见了风就疼,还泛红。
昨晚那个呼呼大睡的老板此刻是醒的,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看,方秉雪转悠了一圈,买了点小零食,结账的时候问:“有黄鹤楼吗?”
“有,”老板拉开玻璃柜抽屉,“你要软蓝还是……”
方秉雪左右看了看:“都行。”
他没见到周旭,也没见到那条小丑狗,连马扎都被收起来了,斜靠在角落。
头顶的灯泡垂下,忠实地洒着昏黄的光。
结完账,老板给塑料袋递过去,很热情:“还要什么吗?”
方秉雪收回目光:“不用了。”
第6章
方秉雪连吃了两天的牛肉面。
就是他口味有点轻,还学着人家往里头倒辣椒油,毕竟师傅说了,辣子只香不辣!结果方秉雪没吃几口就被辣出眼泪,狂灌两瓶AD钙奶。
外头风大,暗黄色的天显得很低,方秉雪出去一趟被刮得睁不开眼,回来就得洗头发,总感觉脑袋上都顶着沙。
他难得有这样闲散的时光。
以前别说洗澡了,最忙的时候连着三五天都在车里打盹,回家后被秦老师嫌弃得不行,说你都馊了,等方秉雪从浴室里出来,才勉为其难地上去抱了下儿子,说这才是我们家的香香小蛋糕。
跟着同事彻夜不眠蹲守,困得嚼茶叶,灌咖啡,拿泡面当夜宵的时候,也没想到有一天,他能这样无所事事地发呆。
竟有些不习惯了。
方秉雪叹口气,觉得自个儿真是闲不住,天生劳碌命——
“谢谢,”他跟人握手,微笑道,“方秉雪,叫我小方就行。”
还是提前就位了。
负责接应的是副局长李文斌,这几日熬得眼睛红了一圈,胡子拉碴,说话都不利索了:“哦,小方是吧,我带你去宿舍。”
方秉雪乐了:“领导,您还没放手呢。”
李文斌如梦初醒:“嗨呀……”
他这才松开方秉雪的手,简单地介绍了下情况,讲砾川县十万人左右,经济条件相对落后,部分警员对计算机操作一窍不通,更别说是DNA这样的高端技术。
“采样与保存工具都配备了,”李文斌语速快,嗓门也大,“小型发电机也有,这段时间电网不稳,怕断电。”
他边说,边带着方秉雪往家属院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