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锦(123)
楼珩望着卿明被烛火照明的半张脸,一行血泪滴落在手上,说出了两天来的第一句话:“她走得好急,都不再来看看我。”
卿明伸出手去,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水,声音柔软得好似云飘过来:
“她知道你已经长大了。”
心是一口满溢的井,透过眼睛汩汩往外流出悲伤孤独的水。
阿珩泣不成声,那眼泪越是用手去擦,就越是多。
卿明不知怎么去安慰她,只把鹅毛大氅脱下来,盖在她的肩上,沉默站在一旁,用手指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她的头顶。
小时候母亲这样哄睡他。他想这也许会有用。
——这很有用。
阿珩哭累了,没能抵得住褚太医的特效药,不知什么时候已挂着泪珠睡着了。
卿明的手不敢停下来,生怕一停下来,她就醒了。他喜欢看她睡着的时候,在军营也好,在这里也好。也许在梦里她不用想太多,所以看上去更柔和。
看着看着,他忽然记起因鸳鸯迷而做的那些梦。梦中的人比花娇,如玉如水。再垂眼一看怀中的人,比梦中更令人心动。
摸抚着阿珩的头发,此刻卿明觉得自己更像是做梦。
不知过了多久,阿珩恍惚着醒来,好像做了一场梦,但却记不得梦见了什么。眼前的蜡烛已经快要烧到底,但卿明动也没动,一直站在身旁。阿珩这才发现,她是靠在卿明怀里睡了这些时辰。
“我睡着了——你该叫醒我。”阿珩囫囵擦了擦脸,站起身来让座,“你也是,罚站似的站了这么久,有凳子也不坐。”
卿明活动了一下发僵的手指和麻木的腿脚,脸上一阵潮热。唯恐阿珩看出他的不寻常,他急着要出门去:“已经很晚了,我不该留在这里这么久。”一边说,一边瘸着拐着,扶着桌子往外走。
“哎——”阿珩把衣裳递给他,“外面很冷。”
“哦。”卿明远远接过来,腿麻得好似已经不存在似的。
“天誉——不,卿明。”阿珩走过来拉住了他。
“嗯?”卿明仍然低着头。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他假装在穿大氅——正面也不对,反面也不对,那大氅好像从来没有正反面。
“我还是叫你三爷吧,我听褚先生是这样叫你的。”
“不不不,”卿明穿上衣服,“我不习惯,你还是叫我卿明的好。”
“卿明。”她试着叫他的真名字。
“嗯?”卿明抬眼看她。
阿珩转身回去,拿出一只盒子,里头躺着两只造景一样的匕首:“我最近一次见到师傅,是在云家惨案发生那日。他让我告诉你,他本是个死人,从没有想过要活过来,否则他早就活过来了。”
其中一只匕首上,刻着“孟”字,那是孟元帅的爱物。两只匕首放在一起,几乎已经说明了孟元帅和西林王的关系。
西林王是在告诉他,在西北的这场故事中,他不想出场。
卿明的大氅终于穿好,他犹疑着接过来,为难开口:“可是大哥是知道他活着的...”
阿珩说:“我拿生命向你保证,师傅不是坏人。”
卿明“嗯”了一声,转头去了。
雪消了一日,寒冷更甚,但好在天气,万里无云,晴光大好,连带着人也神清气爽,心情畅快。
孟远川大败齐国,并破获李竺西临春谋反一案终有定论,定西郡终于迎来了和平景象。嘉世按照卿明的底稿上报了奏章,一心一意等着宫中的圣令。
下午时分,嘉世微服从州里回元帅府,隔着车马帘子,看见街市上有个小摊儿在卖糖葫芦,十分诱人。他叫停车马,吩咐外头的孟明山:“停车。仙灵将军,买一个糖葫芦给我。”
“殿下说什么?”孟明山没听清,探着头又来问。他只是没想到皇长子为什么忽然嘴这么馋。
“那边那个糖葫芦,去给我买一个。”李嘉世又重复了一遍。
孟明山只好下马去买。可惜他摸遍全身一个碎钱儿没有,荷包里只有半锭银约莫四五两。明山四处张望,到处也没有银店,只得将半锭银子拿出,去和小贩讲:
“给我一串糖葫芦。”
卖糖的小贩道:“大爷,这钱太大,找不开。”
孟明山道:“能买多少就给我多少。”——皇长子非要吃糖葫芦,总不见得空手回去。
小贩道:“把我摊儿都给您,银子也找不开。”
孟明山丢下银子,只得认倒霉:“那就都给我吧。”——分给兄弟们也好,总不算亏太多。
李嘉世看着远山抱着一怀的糖葫芦,生气他不懂俭省:“我让你买一个。”
“找不开钱,我也没办法。”明山回。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