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锦(125)
卿明低头不语。
阐明西北疑云后,嘉世在奏章中非要加上对孟元帅的王位请封,提请陛下封孟元帅为异姓王。
——那时大家都知道,陛下迟迟不肯立嘉世为储的原因之一,就是害怕孟家势大。嘉世要给自己亲舅舅请封,其实有些不妥。
但这不是卿明能置喙的问题,所以他只能由着嘉世去写。他在意的问题是,陛下会不会看透奏章下面的实情,会不会同意这封奏章,从而将阿珩从这一切波谲迷云中抽离出来。
虽然郭紫和褚逢春对孟远川的情况表示不乐观,但大家都看出来孟远川的精神还算不错。今日天气好,他尚还坐在廊下,一面赏梅,一面和楼珩说笑:“往日你总是木头人一样,今日带着这个护兜,反倒显得活泼。”
楼珩说:“平日您总皱着眉头,这几天不皱了,才发现您两条眉毛长得挺开,像不认识似的。”
两个人哈哈大笑,一个不像受了伤的,另一个不像快要死的。
孟兴端来药:“元帅,到喝药的时间了。”又瞥了一眼楼珩,“你也到喝药的时间了。”
楼珩撇嘴:“小孟将军比郭大人还严格,简直神传了郭大人的脾气。”
孟兴道:“我从前以为你是个哑巴,现在看来并不是,你话多得很。”
看着孟远川喝过药,孟兴去了。孟远川咂嘴笑道:“楼珩,你的身子可还行?我从未见过你舞长剑,你舞一曲,我瞧瞧。”
楼珩道:“我半个身子不好动,但招式却还记得,若是舞得不好看,您别见怪。”说罢,抽出了孟远川的长剑,在如雾如海的梅花林中起势。
矫如骖龙,利如雷霆,君子行止,风姿无双。
在禅香袅袅中,孟远川的神思逐渐有些模糊了。阿珩的身影逐渐和记忆中小师弟的身影重叠,他们都是这般身型流畅,如玉如风。
二十多年前,师傅将自创的“君子行止”剑法传给了小师弟。小师弟拍着他的肩头来炫耀:“大师兄,你可别恼火。你这样的大块头,该去做天下兵马大元帅。君子行止这样的飘逸剑法,只适合我这种江湖侠客。”
“李符。”少年孟远川拍走师弟的手,没有好脸色:“我做不做得成兵马大元帅还不一定,可你是皇子,你永远做不得江湖侠客。”
年少的光阴一晃而过,师傅也飘然仙去,朝堂前后他们彼此再也没有互称师兄弟,这段关系永远埋藏在尔虞我诈的权利场下。
他屠城清兵的那日,师弟李符单人单骑从开州跑过来,指着鼻子骂他残暴不仁,双方吵了个天翻地覆。师兄弟不欢而散,自此在政见上总是你左我右,你东我西,互不相让。再后来,孟家的胜仗打下了半个天下,也打断了李符的腿。
落魄的李符在西北,宁可守着一个死人小庙过日子,也没有来求他师兄的帮助。
扣押国宝东窗事发,捉拿李符的圣旨到了西北,孟远川光是点兵就花了两个多时辰。后来李符跑了,他又虚张声势去抄家,抄了好几个月。
直到他见到楼珩,一眼就看出她的刀是华旭子师傅赠与两个爱徒的。一瞬间孟远川就放下了几十年恩怨,选择相信这个疯疯癫癫的师弟。
第91章 空白的圣旨能写下多少字
楼珩的剑舞了不长的时间,因为她并没有学会多少——破尘不肯教。
舞剑结束,楼珩近前来,挨着孟远川的脚尖磕了一个头,咕咚有声。她说:“元帅,我师傅多谢您的好意。他说,欠您的来世再还,让我替他向您磕头。”
孟远川哼了一声:“他这是不诚心,若是诚心,他该亲自来谢我。”
楼珩道:“他说,他还有点事没办完。”
孟远川笑着说从前的故事:“当初我与他,同拜了华旭子为师。师傅说我粗苯,也骂他顽皮。他小,又是皇子,凡事都是我掩护他。掩护他学艺,掩护他成长。直到他来西北,西临春作乱,我又掩护他逃跑——呵,他跑得倒是快。他从小就跑得快。”
“哪怕天下人都说您与西林王不睦,说是您杀了西林王,您也没分辩。”
“无所谓他们怎么说。”孟远川道,“人的心里都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一辈子都不会轻易塌陷。李符那小子,好巧不巧住在那里。”
一切真相埋在他们心中,楼珩不愿多问,只看出他们口齿中一个“信”字。
楼珩想,我也热爱这个字。
一日后,高瞻亲自从宫中取了密信来,问陛下有没有别的话,高瞻只管摇头:“什么也没说,就让我把盒子带来。”
嘉世非要卿明一起看。
卿明后退两步,紧着说:“大哥这是折杀我也,陛下密信,我怎能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