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锦(65)
三丰说得极其坦白,甚至口气有些急躁,仿佛急着讲完这件事。
他理解二哥的做法,但不理解二哥的精神软弱,不明白为什么二哥会被逼疯。所以说起来时,不免略显得恨铁不成钢。
李嘉世评价道:“令兄是个英雄。”
三丰又道:“说来惭愧,老臣祖父,因小小善行蒙受天恩,几代受朝廷奉养而无所贡献。老臣老了,膝下凉薄,只有一个儿子自成,早些年又受了重伤,从此只能做些文书工作。年前我向元帅递交了折子,想着回庆州老家去草过此生。但不知为何,元帅一压再压,说前线无人,不让致仕。今日殿下在这里,我不免腆着老脸再向王爷求情,还请王爷看在圣祖的面子上,能圆了老臣这个心愿。”
李嘉世悲悯之心顿起,才要说话,褚逢春却接过话头:“老将军膝下无人,这么多年,也没再续弦?”
云三丰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却强行镇定说道:“夫人去后,又添了一房,只可惜命里没有福,只生下一个幼女,年方五岁。”
褚逢春是怎样的人精,云三丰每一个动作表情都在他的眼睛里绝无遗漏。当下他断定,面前这人并没有完全说实话。
褚逢春一个眼神过去,孟明山就懂了,立即恭请皇长子回舆。
皇长子自知喝多了,也不敢再留。云三丰还要再送,只是被孟明山拦在门口,不能再送。
孟明山手一挥,几个卫兵上前来,手里均端着金银珠宝,暗夜里都可见其贵重。孟明山虎着个脸道:“殿下有言,老将军破费了!这些是殿下一番心意,请笑纳。”
云三丰待要再说什么,孟明山也没给云三丰婉拒的机会,东西往桌上一放,哗啦啦带着卫队,出门去了。
第48章 天机之毒1
九月十五日,孟远川坐在元帅府中打坐,已整整一个时辰未曾动身。窗外开始缓缓飘落雪花。
楼珩进来说:“元帅,下雪了。”
孟远川似乎是睡着了,被楼珩这样忽然一惊,他翻起迷蒙飘忽的眼皮子,嗓子里似有一团雾:“哦。”
楼珩捧着一碟子罐罐碗碗,一言不发放置在扶手小桌上,端起一碗道:“郭先生说,三碗要都喝完。”
孟远川哼了一声:“他怎么不亲自来送。”
“被你骂怕了。”楼珩说。
近来,孟元帅的脾气越加飘忽不定,有时候丧气得像一只老而离群的狮子,有时候发狂的像是掌心有刺拔不出来而暴躁的老虎。
“你就不怕我骂吗?”孟远川喜欢逗她。
“你从来也没骂过我。”楼珩端起了碗,“要是怕苦,我替你喝一点吧。”
“药也是浑喝的?”门外走来了孟兴。他顺势接过碗来,道:“你去吧,换我值守。”
楼珩一看那日晷上的时辰,到了换防的时候,不多说,点头就去了。
孟兴见楼珩远远去了,对孟远川汇报:“昭王去了拈花寺,不多时又去了福安将军府。听说倒也没做什么,喝了顿酒就回来了。”
孟远川似乎没听见似的,一口喝光第一碗,苦得咂嘴:“这玩意到底什么做的,越来越苦。”
孟兴送上第二碗,又道:“褚青莲的儿子褚济开这些天形影不离一直跟着昭王。”
孟远川没说话,皱着眉又干了第二碗。
孟兴递上第三碗:“三皇子的事,要不要透露给昭王?”
孟远川分作几口咽下第三碗,可以看出他已经拼命忍着不吐出来。听了这话,他眉头扎得更紧:“他自讨苦吃,就让他吃。”
孟兴道:“昭王现在一定费劲心思想挖出三殿下,但他不好直接说。”
孟远川没有回答这话,似乎都没听到一般,自顾自站起身来。孟兴递上鞋子,他却并不穿。看样子,他只是想起身走动走动。
孟兴扶着着孟远川。没走几步,孟远川就气喘吁吁,甚至于坐倒在地,骂郭紫:“都说良药苦口——但是郭紫的药,苦得让人发癫!苦就算了,病不见好!”
孟兴为郭紫说话:“郭大人已经是天下最好的大夫啦!”
孟远川有些怀念故人:“若褚玉菡还在,无论病治得怎样,药该没这么苦。”
孟兴一心只担心孟远川:“褚玉菡是治病的神医,您是治疗西北的神医,没有您,这西北的毒虫就会都跑出来。”
孟远川呵呵一笑,拍了拍孟兴的肩膀——从前他总是拍孟兴的头,现在孟兴比他还高还壮。孟远川道:“你这孩子,如今也这样油嘴滑舌。说来,你二十了吧?”
孟兴道:“虚岁二十了。”
孟远川望向屋外的纷纷扬扬的雪花:“你父亲排行虽是老二,但小我十岁。我从小带着他,如今又带着你。在为将为帅的前景上,你父亲原本应是我的后继者。只可惜那场瘟疫要了他的命。你虽勇士无双,可毕竟年轻压不住阵。可叹我驰骋疆场二十年,手底下再没能盘出如你父亲一般的人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