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天半子(112)
陈京观没有打算说些客套地话,他觉得此刻江阮能主动来找自己,势必是已经牵扯其中。
“这件事和我无关,但是我在遥州,也经营茶坊。”
江阮看到陈京观并没有打算起身的意思,反而将自己又往椅子里挪了挪,此时陈京观正挡着他面前的阳光,他说话时还带着些埋怨。
“左疆奇在遥州的生意,是与你往来?”
江阮闻言摇了摇头,小声说了一句:“爱喝茶的又不止我一个。”
陈京观没理他的装傻充愣,他盯着江阮的目光里出现了几分冷意。
“那你来是?”
江阮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问题,便缓缓从椅子上起身,陈京观稍向后退给他让出位置,那一瞬他看到江阮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今早我在边界发现几具尸体,我想着应该是你要的。”
他这话一出,倒是惊了陈京观身后的平芜。他本就有些责怪自己没看住刘郴,此时听到那些农户因自己而死,便又低下了头。
“你去告诉董将军,让他带人去边界寻,记得带上关策,让他看看刘郴在不在其中。”
平芜领了命令,也顾不得收拾自己的情绪,便转身出发。
等他走后,江阮又看了看陈京观,等着他继续发问,可陈京观却好似没这个意思,作势也要离开。
“你为何要管这个闲事?”
江阮的声音在陈京观背后响起,陈京观脚步没停,但嘴里应他。
“因为我是南魏的将军。”
陈京观的回答让原本带着笑的江阮轻轻抽动嘴角,眼睛稍稍眯起,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不过他觉得陈京观还会再来找他,便又惬意地坐在躺椅上,只是心思却不全在此处了。
另一边的关策也像是猜到了什么,带着董辉朝边界走去。
他平日里不敢自己过来,如今有了平远军壮胆,他走起来倒显出几分威风。
其实遥州在最开始原本也是南魏的土地,但是百年前南魏祖皇帝派了人一路向东开疆拓土,那一群人后来有了自己的心思,就在都定口安了家,而后一些被南魏皇室流放的人也开始往东迁,渐渐的东亭这个国家就出现了。
起初他们只是在无人区做标记,但毕竟土地是有限的,而那时的东亭远比不上南魏。等着人一多起来,大家便都扎堆在了南魏边界。
南魏自古就讲求以礼治天下,而且算起来他们也与东亭人是同根同源,东亭建立政权后要求分割遥景平原,同时却又主动向南魏臣服,提出以此为界永不与南魏起争执。
对于一个新国家的主动示好,当时的南魏皇帝欣然接受了。
那时的北梁还未出现,西芥也还是游散牧民,他南魏一家独大自然不可能长久,于是那份协议就签了百年。
可这世间的事,又有谁能真的预料。
关策在边境线上走着,甚至还有些近乡情怯。
他是土生土长的景州人,也是村子里第一个中了举子的人,他当时放着京中吏部郎中不做,跑回家去做知州,为的就是保护这片他成长起来的土地。
他明白茶税对于茶农的意义,也明白景州对于南魏的意义,可越是清楚,就越无力。
他如今四十好几,尚未娶妻,在官场上搓磨半生。他原是那一批中榜之人中颇有前途的,可事到如今,他在这知州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年。
“知州,那里好像有人。”
他身边的巡防兵对他很是客气,来报告时对他的礼数很周全。
关策有些不太习惯,但是还是应了一声跟上了那士兵的脚步。
他刚走近一看,便架不住又红了眼眶。
那地上躺着的,全是他费力从左疆奇手里救下的茶农。其中有个母亲怀里抱着孩子,那孩子脖子上是紫红色的手印,怕是当着母亲的面活活掐死的。
“知州,这……”
那士兵见关策微微发抖,想要伸手去搀他,却被关策摆手推开了。
“麻烦各位小兄弟,如今天热,把他们就地葬了吧。”
关策的声音还有些颤抖,但神经却绷紧,他努力向前走了两步数着人数,等数到最后一个时,突然笑了。
他知道陈京观猜对了,所有农户都在这,少了的,只有刘郴。
“关知州,少将军让问问说刘郴在不在?”
此时的平芜也赶来了,他后面跟着董辉。
两人一看面前的景象,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语气也柔和了许多。
“少将军猜得没错,刘郴此刻,应该在向左疆奇讨赏了。”
关策说着,整个人就慢慢卸了力气,他背靠着一棵树蹲了下去,好像这几日的神气只是昙花一现,绽放过了,他便要永远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