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天半子(16)
夏衍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少将军恕罪!我没有说您的意思,我不是……”
“我知道,起来,”陈京观扶起了夏衍,小声嘀咕,“你们怎么都这么爱跪。”
“我家里妹妹还小,我属实是有些急了,还请少将军见谅。”
夏衍说错话后更局促了,倒是对陈京观的防备少了几分。
“我是来送粮的,可是你阙州城也淹死了广梁三万百姓。这笔帐,我是不是该找他算一算?”
夏衍没有说话,陈京观看出了他脸上紧张的神色。
“我自然不会将这笔帐记在你们头上,但那一条条人命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说话间,三人走到了崇明殿外。
虽说南魏是日渐没落,可它曾经毕竟辉煌过,是这四国中最富饶的地方,向来又以诗书风流闻名,阙州的崇明殿所耗钱财不可胜数,红砖绿瓦,璀璨琉璃,就连窗棂上的油纸都是特殊丝麻制的。
不过名为殿,可实际是宫。当初只因南魏开国皇帝不喜宫字,觉得这个字压抑,便将其宫殿命为崇明殿。
如今陈京观只是站在外门,已经窥到了三分华美,可想殿内是何等奢靡。
“少将军,我只能将您送到这,巡防营没有传召不得入殿。”
陈京观点点头,夏衍向他行礼告退。等夏衍走后,陈京观站在这门前迟迟没有进去。
“平海,你说这里三层外三层,左一道官令右一道禁令,他到底有多害怕啊。人若没做亏心事,怎么会怕成这样?”
平海知道这是陈京观问他自己的话,没做声,顺着陈京观的目光盯着那高耸的顶尖。
这里曾经是平呈宙日思夜想的地方,少时多次科举不中,中年好不容易寻到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却也因此送了命。
平海在梦里想过无数次自己要以何种方式走上父亲的路,却没想到是今日这般,被请了进来。
父亲,当日你随陈将军回来时,可也是这般迷惘?
第7章
再进入崇明正殿,有些在记忆深处的画面突然照应上了眼前的情状。
陈京观记得自己来过大殿,是和萧祺栩一起,来看姨母。
那时候他大概六岁,牵着堪堪能走六皇子,陈频和萧霖在书房谈事,他便领着萧祺栩坐在门槛上看地上的蚂蚁。
那时候他觉得这小东西如此脆弱,一不留神就死在他人脚下。可后来,他觉得那蚂蚁是南魏最厉害的。这崇明大殿,只有它可以来去自由,其他来这的人,就连萧霖,都多少留下了些什么。
那之后,他也没有再见过那匾额上的“承乾嗣坤”四个字,姨母死了,就连父亲都很少再进那书房。
“少将军,皇上和蒋丞相在内厅议事,您怕要去偏殿稍等片刻。”
陈京观不怒反笑,看着来给自己传话的内侍,他的服饰是要比那日来的更华贵些,连手里的拂尘都镶了翠玉。
“公公,有件事不知能否问你一句?”
陈京观盯着内侍的眼睛,那内侍确实更懂眼色,立刻伏下身,将身子往陈京观处靠了靠。
“在你们阙州人眼里,如何看待我这雍州乡野长出来的地痞流氓?”
内侍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一时间也不知要如何回答,只能装出为难的样子保持谦卑的姿势。
“那我换一个问题,你们骨子里的傲慢,究竟源于这上面那位,还是旁边那位?”
陈京观说着,眼睛就朝侧面的长公主居所望。
南魏如今形势,明面上是萧霖当政,可众所周知,他背地里有一个封号崇宁的长公主提着线。
他们是同母姐弟,也是前朝最不受宠的皇子和公主,但故事的最后,萧霖登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而崇宁住到了离主殿最近的威岚坊。
当时与他们争夺的人,如今转世恐怕都能再等朝堂了。
陈京观之所以想要大费周章回到这阙州,也是因为他没看懂他这位姨夫。
有些话他想要亲自问,他想要亲眼看看那位父亲信了半辈子,最后却亲手将他送入敌营的人。
外界都传萧霖是靠着崇宁才得到了这个皇位,这位置是崇宁用心血替弟弟和自己谋的出路,其中算计不得明说。可只论史书上对那场夺位之争的描述,陈京观觉得崇宁称得上上乘的谋士。
那萧霖呢?当真就是崇宁手里的提线木偶?崇宁有属于她的不甘心,难道萧霖没有?同样是皇子,他不可能没有贪慕过那个位置。
如今世上的污名都扣在崇宁头上,那场仗的收获貌似也落在崇宁头上,可陈京观觉得不尽如此。
萧霖不是蠢的,至少陈频对他的评价是藏巧于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