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天半子(174)
“有什么想看的?”
晏离鸿在书架边上走着,林含晚迟疑地开口:“你觉得我该看什么?”
晏离鸿抬起来的手怔了一下,“书本就是用来让人看的,没有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它存在,自有它的道理。”
林含晚上前走到了晏离鸿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一本有些泛黄的书页。
“你本来要给我的是什么?”
不知为何,晏离鸿让她觉得亲近,她不知不觉间卸掉了长幼尊卑的谦敬。
“《游园记》。”
晏离鸿说着,伸手把那本书抽了出来,林含晚接过来,伸手抚了抚扉页上的字。
“‘今之事时,不容笔墨杀伐绝’。这是你写的?”
晏离鸿应了一声,听到门口陆栖野在叫自己。
“当时看完后只觉得文墨无用,但是现在不这么想了。”
林含晚抬头看着晏离鸿,等着他的后文。
“你自己看吧,或许你自己能明白。”
晏离鸿柔和地笑了一下,临出门时重新整理了衣服的褶皱,让自己看起来庄重又妥帖。
“你也会紧张吗?”
林含晚握着书走到了门口,而晏离鸿没有看她,他只是叹了一口气,“我怕辜负了林叔的信任。”
说罢,晏离鸿迈步走了出去,他迎上了在寻他的陆栖野,然后林含晚见他同陆栖野说了几句,陆栖野便转头示意她自己玩就好,不用勉强自己。
林含晚看着远去的两个背影,手心与书接触的地方微微发潮,她放弃了原来的打算,悄悄跟着去正厅的仆人来到了侧房,在那里她可以看到整个拜师仪式。
仪式的开始,是随着林均许报上了林含章的生平,紧接着晏离鸿走到跪着的林含章面前,他没有坐下,反而是将林含章扶了起来。
林含晚没听到他说了什么,只见林含章恭敬地朝晏离鸿举了一躬,然后晏离鸿接过了他手里的茶,微微仰头喝了一口。
这之后都是些寻常的拜师礼仪,林含晚没兴趣了,便绕过了长廊回到了书房,她手里的书被她揉得有些发皱,她一边看着一边用手抚平。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了林含章的声音,她抬头时发现已到了日暮时分,她手里的书页还有不多的几行,她起身把门关上,然后背靠着大门努力提快自己的速度,想趁着林含章找到自己之前看完这本书。
其实她最初翻开这本书的时候并不是很喜欢,写书的人她没听过,前半部分大多在叙述他童年的闲散游记,故作童真的念叨些是非,林含晚觉得他有些矫情。
可是越看到最后,明明写书的人没有变,可是他的文字习惯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他不再抒发自己的情感,只是简单地记录他的见闻,用词更谨慎了,同时好像故意隐去了什么。
林含晚起了兴致,便开始仔细对比其中的不同,直到她看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突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对前半部分嗤之以鼻。
那时候的作者浑身散发着年少的稚气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而此时的她,也是如此。
后来作者长大了,他看到了林含晚还没看到的长大后的世界,他的童真和快乐被现实击碎,他的笔墨失去了新生的冲击力,通篇只剩下无可奈何。
他在最后写道:“游园惊梦,三叹年华。”
林含晚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存活于世,也不知道在他落笔后是否找到了少年意气。
他感叹完年华,就将他的一辈子写尽了。
又或者说,他把认为值得记录的人生写尽了,余下的,他连动笔都找不到理由。
“你还在里面吗?林叔要走了,在寻你。”
晏离鸿的声音隔着木门响起,他没有直接推开,而是面对着里面若隐若现的人影站住了身。
“你说,刀枪真的就比笔墨更有力吗?”
林含晚没有开门,她依旧背对着晏离鸿,在她没看到的地方,晏离鸿眼中闪过一阵惊喜。
“我长在武家,每日看到的都是陆家人为了北梁出生入死,我没有立场否定他们的功绩。而你长在林家,你觉得林叔当真只是个空有文才的绣花枕头吗?”
“当然不是。”
林含晚应声打开了门,月色将晏离鸿的轮廓勾勒,他的阴影照在林含晚的头上。
“父亲做的,是稳固朝纲,利于万民的事业。这天下光是打下来却坐不住,最后受苦的只有百姓。”
晏离鸿没说话,但是他的目光软下来了,他伸手拿过林含晚手里的书,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拍了拍她的肩。
“回家吧。”
林含晚刚才的话说得义愤填膺,她以为晏离鸿还会对自己再说些什么,可他只是转身带着林含晚找到了在门口等着的林均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