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天半子(204)
陆栖野依旧笑着,眼睛却有些发涩,“那当然是放心的,有你在,和父兄没什么两样。”
桑柘最后又拽了拽陆栖野的令牌,用手指细细描摹着上面的“陆”字,“这一仗,全家人的性命都在你身上,打输了,我们就是乱臣贼子。”
“可打赢了,我们就是乱世枭雄。”
桑柘终于笑了,他应和着陆栖野的话,向后退了一步为陆栖野让出路来。
“做所有决定的时候,想着家,你就不会做错了。”
陆栖野翻身上马的动作一滞,但他很快调整好姿势,笑着朝桑柘的方向重重点头。
三年前的陆栖野,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期盼了十几年的军功会以这样的形式落在他身上。
这场仗没有简单的输赢,这是陆家试图用自己的军功换元衡回心转意,是陆家所有人都盼着的和平。
败了,是通敌叛国,胜了,是定纷止戈。
如董辉加入平远军时所说,这一场仗,他们为自己而战。
……
陆栖野一路从禹州的方向跨进新北梁,沿着探子查到的晏离鸿的行踪朝遥景平原走。
东亭占领了朔州后,又把手伸到了益州和济州,济州由于北梁派军驻守,在阻却了东亭军三次袭击后换来了短暂安定,可益州的一把火烧毁了嵩阳县的竹林,烧进了城里的每一寸角落。
陆栖野带兵从瀛洲绕道,在路上时不时能看到逃蹿出来的北梁人。
如今的东亭给所有东亭旧民编了户籍,他们摇身一变成了新东亭的老人,那些曾经被北梁朝庭派来填充益州的北梁人,成了人人喊打的流民。
陆栖野本打算加快行军,所以身上带的粮食不多,他这一路走过来,没等出济州,队伍里已经把能散的都散了,就剩了些干硬发涩的口粮。
陆栖野曾经想过,如果军队是北梁的命脉,那么战争是否就是北梁人的生存的原动力,可到了此时,他有了明确的答案。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战争的刀刃不会避开任何一个无辜的人,阵营双方都是在用人命换王朝的延续,执棋的人从来不会意识到自己在说出那一句“吃”之后,是血淋淋的生命在付出代价。
不知不觉,陆栖野明白了陈京观的心软从何而来。
陈京观是残酷博弈的亲历者,他明白刀子捅在身上有多痛,或许身居高位者应当以利为先,可陈京观做不到忘记身上的痛。
这个世界真该感谢他的愚善,要不然他挥刀之时,应当比旁人更加果决。
他天生,该是个做恶人的材料。
在遥州的这么多天,陈京观一直都是这么觉得。
越到真正要面对一切的时候,他的思想越会动摇。
他起初是最厌恶战争的,现在也依旧如此,但是他发觉战争是洗牌的最好方式,它可以清洗一切,让人们有在废墟上重新开始的契机。
可所有的变动,必定伴随牺牲,陈频如是,陈京观亦如是。
战争当真是一个可笑的东西。
“少将军,清泉楼着火了。”
客栈的大门被推开,陈京观应声看了一眼报信的兵士。
陈京观此次前来做回了老本行,伪装成了来遥州做生意的茶商,他让随行的侍卫装扮成伙计每天去各种地方打探消息,平远军则收到消息全部停在遥景边界待命。
“清泉楼?灵谍的驻地?”
那兵士轻轻点头,陈京观却不禁失笑:“他还真是比我要果断的多,我刚查出来点东西,他就用一把火给烧干净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陈京观单手撑着头,缓缓揉着太阳穴,半晌后猛地起身,“去看一眼。只要存在过,就不可能干干净净。”
清泉楼离陈京观租下的客栈不远,陈京观刚出门就能看到不远处天空中升起的阵阵黑烟,他瞧着,突然发笑。
他身侧的席英看了他一眼,陈京观解释道:“我觉得我该去找人算算命,我这命里的火真多啊。”
席英没说话,她看到陈京观说完后不自觉咬紧牙关。
“还有幸存者吗?”
陈京观接过手下递来的打湿的帕子,轻轻掩住口鼻朝火源处又走了两步。
“这火起的突然,又刚好是在寅时,大部分人都还没醒呢。不过,刚巧这店里住了个大夫,有几个伤员经他医治勉强活了下来。”
“大夫?”陈京观像是想到了什么,“你带我去看看他。”
那小兵领着陈京观朝后面空出来的一块地走过去,那里原本是清泉楼停放马车的地方,如今被清理出来用来安置尚能辨认的死者。在最后面的一个角落,有人搭了个简单的医棚,在此义诊。
“听闻先生在此义诊,专门救治受伤的百姓?先生大义,请受黄某人一拜,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