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天半子(21)
如今董辉家中只剩他一个人了,陈京观走进那极其简单的宅院,能看到的只有主厅里摆着二十三个排位。
从北梁建国,历四代,他董家为北梁付出了二十三条命。
那也是陆栖野第一次去董辉家中。看着眼前的莹莹烛光,他看不清董辉脸上的表情,却看到了陈京观脸上那一层说不清的肃穆。
那一晚,董辉讲了自己跟着陆晁从益州打到汝州,再连取朔州和遥州,最后把军旗插在了东亭都城济州皇宫门前的故事。
他是董家活得最长的军士了,可最后,还是逃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
董辉讲的时候,陈京观就在一旁默默听着,房间里的油灯许是很久没用有些发潮,熏得屋里三个男人都红了眼。
其实陆栖野少时听父亲和当时刚继位的元衡谈论过军户制的弊端,但那一场辩论终究是无疾而终。
北梁以军事发家,兵,就是北梁的命脉,若没了兵,元衡很难保北梁不会同失去了风骨的南魏般迅速衰落。
但当他看到那些排位时,第一次深切感受到军户制带给人的压迫。
那是悬在血脉里的利剑,侥幸活过自己的期役,却要为自己的后辈继续担惊受怕,军户一辈子都活在战争的阴影之下。
等董辉讲完自己过去的半生,陈京观便开始了他的叙述。
他隐去了自己作为陈景豫的部分,借用了平家兄弟的过往,他成了本就叫做陈京观的孩子。父亲先是跟着陈频去西芥打仗,后受命随使团出使,却被南魏皇帝疑心叛国,最后惨死在了遏佐的刀下。
他如今来北梁,正是看到了军户制下有许多如同的董辉的人。他要建一个私军,他要为父亲报仇,而如董辉一般的人,可以凭此机会离开北梁。出了现役的兵士可做他人私兵,陈京观早就为他们寻好了借口,甚至连将来的打算也谋划了个七七八八,只等着他们点头。
只是那时的董辉还舍不了这待了大半辈子的故土,不过陈京观的话他都听进去了,他承认他心动了,而陆栖野同样将此话记在了心里
那一夜董辉家里又有了人气,三个人喝了许多酒,直到第二日昌安营查人,发现陆栖野不在,陆栖川才派自己的副将桑柘去寻。
陆栖野领了夜不归宿的十鞭,又舔着脸去求哥哥查一查叫陈京观的人。
十日后,陆栖野在军营外遇到了陈京观,或者说他等到了陈京观。
他改不了军户制,但他想尽力让那些为陆家,为北梁流过血的人有个不再惶恐的晚年。
他让陈京观立誓,说平远军只属于他陈京观,无论以后他与南魏皇帝是同仇敌忾还是兵戎相见,都不能卖了平远军,更重要的是,绝不让平远军的刀尖冲向自己人。
那时的陈京观也知道了陆栖野的身份,但他不清楚陆栖野的想法,不明白陆小爷为何轻易相信了自己这个来路不明的外乡人,但陆栖野所说的正是他心中的承诺,他应下了一切。
自那日后,陈京观再来平州,便只是为了和陆栖野喝一壶平州的桂花酿。
这所有的事情,发生陆栖野刚入昌安营的时候。如今三年过去了,平远军一万人浩浩汤汤又将来到平州。
“陈京观如今是南魏的将军,你不能再与他像过去般亲近了。”
方荔没有看陆栖野,倒是和陆栖川交换了眼神。
虽说如今南北相安无事,可萧霖的为人大家都清楚。而元衡就是对陆家再好,也不能放任着陆家和南魏的将军私交过密。
“我自有分寸。当时我让董叔给京观递信,说穆家兄弟不仅骚扰廊州也骚扰凌州,想必他定然会作出联合剿匪的决定。况且要想趁其不备上敬安山,必须要从昌安营入境。”
陆栖野话音刚落,门口的小厮就将陈京观的信递了过来,上面的内容和陆栖野说得大差不差,另外就是让陆栖野备上好的桂花酿,等着打了胜仗回来庆功。
“娘您看,如今他的将军印,也是有些效用的吧。”
陆栖野拿着信,满脸洋洋得意,方荔盯着落款的名字看了一会,没有再出声。
“你想去?可以,让桑柘做主将,你只能配合他。”
方荔和陆栖野说话的片刻,陆栖川去偏房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桑柘闻言刚想推辞,却被陆栖野一把挽住了胳膊。
“行!桑大哥的实力我当然佩服,他在营中的威信也仅次于父亲和兄长,只是,”陆栖野又巴巴地凑到哥哥面前,“若我这一战胜了,能不能让我做千户?那些和我同期入营的,有些都做校尉了。”
陆栖川抿了抿嘴刚要说话,突然有声音从背后传来,“这事我能应你,但需是你自己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