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天半子(269)
席英眼神闪烁,盯着被风吹动的小草,目光慢慢失焦,“那时候你们去了朔州,我就和他待在一起,他说他一辈子都想要个闺女,只可惜到最后只生了三个儿子。”
“算起来,我和他待得时间不比和你短,那时候我刚进昌安营,是他和平大哥手把手教我练剑。平大哥,”席英停顿了一下,“下次回景州的时候去看看他吧。”
“其实我这个人没多大抱负,给我口饭吃就行。只可惜,这世道连要饭都能让人砸了碗。”
席英很少说这么多话,而今日她说这些,更像是急切地想寻个出口,她其实不在乎对面的人是谁,她只想把心里的郁气排一排。
“人,为什么总是不能如愿呢?”
说罢,席英拍着有些麻木的双腿,她站起身后递给陈京观一只手,陈京观愣了片刻,拉住她也站起来。
“我听沁格说了,你这次当真下定决心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陈京观没回答,席英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她用脚扬起一层土,看着它盖在灰烬上,盖灭了最后一点光源。
“哥,你其实也没做错什么,要怪只能怪江阮心里的恨比你深,他比你更能豁得出去。”
席英说完拍了拍陈京观的肩膀,一个人转身朝营帐走去。
他在恨什么?
陈京观被席英的话困在了原地,火光消失后他彻底被黑夜掩盖,心里思来想去要寻个答案。
陈京观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江阮做这一切的原因了,可席英一句话又将他拉了回去。
江阮能做到这个地步,这天下到底如何伤过他?
起初陈京观以为江阮只是见不得天下太平,可这是果,不是因。他周密的计划完全不像是心血来潮的产物,他的手伸到了各个国度,精准到每一个人,他在寻仇。
可到底是什么仇恨能让他与这天下相抗?
陈京观觉得应当没有一个人知道,否则那些站在他身边的人不会坦然地接受他的驱使。
那江阮的选人标准是什么?
他的确在利用人心的仇恨和欲望,可他为何能如此准确的知道每个人的过去?
突然,一个荒谬的想法出现在陈京观脑海中。
若江阮不是在钓鱼,而是在狩猎呢?那么他的棋子,同时也是他的仇人。
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那些发生在江阮身上的不为人知的故事,就是这些人的欲望,而那些因此早已死去的人,就为他们的后辈带来的仇恨。
现在的江阮是由这些欲望和仇恨造就的,不过他反过来牵制住了这些人。
无论是哪一种,江阮都是这世界上唯一知道全部真相的人,他利用了所有人意识中的空白操控着他们自掘坟墓。
那江阮为何找上自己?陈京观眉头一皱,他能想到的原因竟然还是陈频,陈频身上一定还有秘密和线索他没有找到。
一开始他与江阮不对等的信息差如今彻底暴露在了陈京观面前,一直四处寻找突破口的陈京观长出一口气,突然觉得心里的阴云散开了些。
从前他是那个在明处的人,他的过去一目了然,所以他被江阮牵着鼻子走,而今他是死人一个,他就可以成为这空气里的每一颗尘埃,成为天上的每一朵云,只要他想,有的是时间去调查这些,他都能查得到的。
“江阮,你总有被看透的那一天,我没来得及问出口,你没来得及说或不想说的,我总会知道的。”
陈京观释然地笑了,也是那时,天光乍破。
远处的朝阳慢慢撕开黑夜的面具,星光隐在日光下,月光式微,看着太阳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他身上的阴影和丑陋被一览无余,可他纹丝不动,直到最后消失在那片天空。
“阿哈,别吉叫你去帐子里吃饭。”
陈京观转头,一个半大小子出现在他面前,他点了点头,跟在那个年轻人后面。
“你叫什么名字?”
眼前的人没有转身,“乌木禾。”
“有什么寓意吗?”
乌木禾低下头顿了片刻,“西芥语,活下去。”
陈京观重新把目光聚焦到眼前人的身上,他看上去不像是土生土长的西芥人,他骨架偏小,虽说长得高大,却远不如同龄西芥孩子那般壮实。
陈京观重新上下打量了一遍乌木禾,隐约在他侧过脑袋的时候看到他脖颈处有一片淡淡的粉红。
陈京观觉得有些熟悉。
“到了。”
乌木禾停下步子为陈京观把帐子拉开,看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脖子,便伸手把领子朝上拽了拽。
陈京观收回目光,瞧见帐子里其余人都坐好了,只等他。他走进去,在角落看到了忽兰,他垂着右臂,身边还坐着一个女子,瞧见陈京观,忽兰腼腆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