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天半子(305)
陆晁说着,又将目光对准了元焕。
“可我还是想问上一句,如今的北梁是什么态度?天下共主易得,陛下您真能坐得稳吗?”
元焕没有立刻回应,陆晁看得出他的犹豫,失笑道:“你果真和你父亲一样。不过没关系,你还有时间,你能做到你想做的一切。”
说罢陆晁站起身,他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目光灼灼地盯着元焕。
“只是无论你要做什么选择,一定要记得别走你父亲的老路。皇位是一个人的,可天下不是,没有哪个独裁者可以高枕无忧,人和人不只有利用,有些东西是底线,不能丢。”
比如信任,比如诚信。
元焕听得懂陆晁话里的意思,他也明白陆晁对元衡所做的一切应该都是知道的,也是陆晁默许了元衡对他做的一切,只是唯独在陆栖野驰援陈京观这件事,元衡没敢把真话告诉陆晁,这也是陆晁彻底失望的原因。
陆晁在听到陈京观死讯的那些日子夜不能寐,随之而来的就是后怕,他知道陆栖野也差点在这场仗里送了命。
这是陆晁第一次责怪元衡,甚至是恨,他不怪元衡永无止尽的野心,他怪的是元衡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段,这让他打了三十多年的仗成了一场笑话。
后来陆栖野递了消息进来,他告诉陆晁陈京观还活着,但是这世上没有几个人知道。
陆晁那时候在想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只求能快些出去,他觉得在这监牢里逃避的日子让他度日如年。
可元衡没有见陆晁,即使陆晁在他的书房门口站了一夜,到最后他也只领回去了一张驻守平州的圣旨,而且责令他无召不可离开。
陆晁接住那圣旨的时候他真想大笑一场,他甚至还记得元衡把他召进宫的时候亲切地叫他潼辉,他说他们都是父亲。
或许最开始元衡所做的的确是为了陆林两家好,元衡也真的不想让陆林两家牵扯进来,可这一切随着事态发展就变了味道,陆林两家成了名副其实被削官罢权的弃子,元衡用为他们好的理由请走了这北梁朝堂上为数不多会和他争辩是非的人。
陆晁已经不想再去深究元衡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他现在再回忆起元衡,只有那个和他一起打下都定口的衡殿下。
“我明白了。”
元焕朝陆晁微微鞠躬,“待我回去葬了父亲,行了即位大典,我会认真想清楚我要什么,以及我和南魏,和你们,和天下的关系。”
听着元焕的话,陆栖野刚想说什么,瞧见陆晁给他试了个眼色,他硬是把嘴里的话憋了回去。
“那栖野你再陪陆将军多待几天,澄州只有母亲一个人,我要先回去。禹州马场的事情由你全权负责,至于昌安营……”
“还是交给哥哥吧。”陆栖野顿了顿,“他会好的,他不会甘心就这样变成一个废人。”
陆晁的拳头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瞬间握紧,他咬紧牙关压抑着心里的情绪,等元焕要走时开口道:“陛下,我现在能回家了吗?能离开平州了吗?”
元焕的背影止住,只瞧他点点头,“澄州的门随时向您敞开,御书房也是。”
元焕走后,陆家的院子变得更空,他二人到时已临近傍晚,此时隔壁府院传来饭菜的香味,陆晁目送着元焕离开,然后笑着搂住了陆栖野的脖颈。
“好小子,看上去更结实了。”
陆栖野笑着应道:“还是实战更能锻炼人,从前在军营里学的都用上了。”
说到这陆栖野笑容一滞,“可惜还是输了。”
陆晁侧过头看着陆栖野,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人还在一切都还在。”
“可是董叔没了,桑大哥也没了,平远军那些人的名字是我一个个写下来报给户籍所的,都没了。”
陆栖野的肩膀慢慢沉了下去,可陆晁用手托住了他。
“董辉这辈子活得太苦了,可上次我见他的时候,他笑着说跟着陈京观的日子和跟着我的时候不一样,他说陈京观不是在带着他们杀人,而是在带着他们救人。他说同样都是满手鲜血,可这次是活生生的人被他们救了起来,他觉得待在陈京观身边让他心安。”
陆晁推开了厨房的门,陆栖野帮着他系围裙,双手环过陆晁的腰时才发现父亲只剩下薄薄一层皮肉。
“至于小柘,”陆晁叹了口气,“他没办法啊,他头上顶着陆家的命,他要是杀了元煜就等于陆家杀了皇子,他只能选择用他的命去向你证明他没有叛变。”
陆晁点起了柴火,不知道是不是烟熏的,陆栖野看到他眼中波光粼粼。
“桑诠安就是那样死在我面前的,我知道你的感受,更何况桑柘是从小陪着你长大的,他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桑柘话少,性子慢,为人谨慎,唯独在你的事情上他从不犹豫。可能这就是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