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天半子(308)
孔肃斜靠在墙边,他垂在胸前的头发已经被污垢朽成一片,元焕甚至能看到他发丝间攒动的黑影。
“您也不要试图从我嘴里得到有关江阮的任何消息,即使他最后卖了我,我也无怨无悔。他为我做得够多了,我能还他的却少之又少。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江阮眼中只有对人的利用,可你们仔细想想,江阮哪一次求着别人了?反倒是有所图的人踏破了他的门槛。如果那些人没有欲壑难填的贪心和被仇恨蒙住的双眼,江阮又怎么可能拿捏得了他们?”
“人啊,”孔肃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总是会给自己创造出一个假想的敌人,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放他的失败。可江阮当真如你们心中所想吗,那为何人人对他趋之若鹜?元焕,我对北梁有感情了,可我依旧不希望江阮输,我真希望看到他想要的那个世界成真的一天。”
孔肃说罢就转过身去,元焕本要继续追问,可瞧见他已经是一副欣然赴死的样子,也就省下了这徒劳无功的力气。
可孔肃的话他忘不掉了,尤其是那句“江阮当真如你们心中所想吗”,那日之后元焕每次夜晚睡不着就会反复咀嚼其中意味,毫无疑问孔肃问住他了。
江阮是什么样子的,这世上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元焕觉得这场仗还要打很久,无论他参不参与都已经身在其中了。
另一边,北梁改朝换代的消息不胫而走,萧霖的书房门被甄符止推开,萧霖瞧见他身后跟着莫汝安,眼前二人神色凝重,甄符止手上还拿着军队的军报。
“皇上,北梁换了天子,那北梁的态度就愈发不可测,您要早做打算了。”
甄符止将手上的东西摊在萧霖面前,萧霖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廊州一役闹得人心惶惶,上次崇州是主将易帜,我们尚且能把一切推到贺福愿身上,可这次呢?史家父子高悬城门小半个月,江阮就是在示威,他在向我们证明只要他想他也可以靠武力打下一座城。”
而现如今的南魏只靠临时募集起来的士兵撑不了多久,正面对抗只是徒增伤亡,更何况萧霖选不出能打仗的将领。
崔擎舟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可他的态度暧昧不清,萧霖不会轻易将好不容易得到的兵马送给崇宁。
萧霖望着纸上各大营的报告,他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有人要打进阙州城了。
“那甄大人是何意?”
甄符止没有说话,他和莫汝安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默默点头应下了彼此的心意。
“立储,迁都,结盟。”
有关立储的风声在元焕登基后就如同春日复苏的蝇虫般叫嚷不断,萧霖心里也有了人选,这件事说难不难,可说简单,崇宁恐怕还要从中作梗。
而迁都一事事关重大,南魏自建国以来守着阙州未离半步,这是老祖宗选的地方,北边是山南边是海,东西两边也都有大片土地做抵挡,更主要的是萧霖在阙州设了官令,如今却让别人捅穿了心肺,直捣黄龙,这无疑是对他所作所为的真面抨击,此举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用。
至于结盟,元衡的死的确是一个契机,那老家伙在的时候萧霖从未动过和他联盟的心思,他对元衡的意图再清楚不过,元衡巴不得江阮吞了南魏,自己享渔翁之利。
如今元焕即位,萧霖对这个初来乍到的小皇帝也有所耳闻。他虽然有个强势的母亲,可陆韶怜并没有霸权当政的心思,而元焕从小就是照着接班人的样子培养的,他像是标准的皇帝模样。
那这样一个人是如何看待他的父亲的?萧霖还有些拿不准,他怕自己主动递出橄榄枝后反被解读成南魏式微,行将就木。虽说事实也差不离了,可萧霖还是想撑一撑。
他如今心里的愧疚一浪接着一浪,陈京观像是一个导火索,他的死点燃了萧霖的反叛和压抑许久的沉默,陈京观的身上叠了许多人影,慢慢盖过了崇宁在萧霖心中的底色。
“立储之事从急,还要劳烦甄大人今日回去多走动,明日早朝若能收到联名上书,我定力排众议将祺桓推上太子之位。”
甄符止躬腰领命,莫汝安瞧了萧霖一眼,犹豫着开口:“您如今圣旨一下便成定局,这无可厚非,可竟靠圣旨断不了长公主的念想,您可想过她会如何?”
萧霖摇头应道:“不过就是再勾结些大臣一份奏疏一份奏疏的报请,扰得朝堂不安,亦或者直接将我逼到书房里发难,我都无所谓了,她总不能弑君吧。”
瞧见萧霖这副样子,莫汝安只得哑声,萧霖继续宽慰道:“莫大人放宽心,我这个姐姐是有些手段,但还不至于到无所顾忌的地步,至少此时一致对外没问题。只是估计之后的日子她会变本加厉找我们的麻烦,也会费尽心思再拼一把,您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