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天半子(325)
眼前的人交头接耳,夏衍没有出声制止他们,只是盯着手上刀看了一会。
“能被留下的,都是家里没有势力的,所以也就不要想着朝廷还会派兵来救,他们能看着少将军死,又怎么会让我们活。”
夏衍提到陈京观的时候声音微微发抖,转瞬却鼓足精神喊道:“可我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还在城里,我们要是退了,他们必死无疑。”
原先嘈杂的议论声没了,为之替代的是时不时传来的抽泣,夏衍将妹妹给自己的帕子递给了那个泣不成声的同伴,他没有出声训斥,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道:“至少为了家人战到最后一刻吧。”
夏衍的声音不大,可眼前这小一千人听得清清楚楚。他顿了顿迈步走上城墙,隐约能听到不远处像是有马蹄声,他还没真正打过仗,可是听那些从泯川江回来的士兵说了战争的惨烈。
夏衍站定在城墙上,远处与天际线交融地方有一条慢慢散开的黑线,他知道那就是东亭军,看人数大概有两万。
“看来他们是算准了萧霖会把我们丢下自己逃命,”夏衍说着有些失神,“两万人,明明是可以打得过的。”
夏衍话说到最后几近无声,他身后士兵颤抖的身子惹得那铠甲泠泠作响,夏衍转身扶住了那人的肩膀。
“走吧,我们先替家里人探探路。”
这一仗是汪恕打过最轻松的一仗,他原本不确定萧霖会弃城逃命,可江阮说让他放心去,他有所准备。
当汪恕看到城门口站着的一千士兵时,他手里的马鞭缓了缓,他看到为首的小孩比他儿子大不了几岁。
“将军,我们直接打吗?”
副将在他身侧问道,汪恕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全军前进,争取天黑前拿下阙州城!”
副将一声令下,汪恕只听到背后喊杀声一片,那些原本软绵绵的东亭军被先前的几仗打出了士气,如今一个个跃跃欲试,汪恕感觉自己身旁人影呼啸而过,他放慢了步子退到了人群后面。
一千个巡防营守卫在两万东亭军面前好像落入狼群包围的麋鹿,汪恕看到遍地血红和不断冲上来的守卫,他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
汪恕望着为首的那个小孩被刀剑刺伤了胳膊,他的大腿鲜血汩汩,他转身时背后一条血口子触目惊心,可他没有要停下里的意思,他像是这些人的首领,更像是这些人的旗帜,仿佛只要他还活着这场仗就没有结束。
汪恕手里握着一把弓箭,凭他的技术他完全可以轻松结束这场战斗,可那悬而未决的箭头在他手心里慢慢被汗浸湿,他觉得自己不是心软了,而是对这孩子产生了敬佩。
整个南魏的心都空了,却依旧有人在为它卖命。
终于,夏衍的胳膊因为一次又一次挥动而变得麻木,他奋力抵住又一次进攻,却被人从身后捅穿心肺。他感觉自己的脚离开了地面,他感觉自己的手失去了控制,他感觉灵魂在随着流淌的血水离开他的身体。
夏衍闭上眼的瞬间,汪恕骑着马推开了阙州的城门。
……
“萧霖让他留下的?”
宗毓庆答道:“不知道,谍子送来的情报上只提到他战死阙州城门,除此之外什么也不知道。”
“我记得他还有两个妹妹,能找到吗?”
当初陈京观许了夏衍一家在雍州安乐过活,可因为夏衍离不开阙州,他们最终还是选择隐姓埋名在阙州陪着他。
他们成不了夏衍的助力,可他们希望至少夏衍散值能吃到一碗热饭。
宗毓庆抬头看了平芜一眼,平芜应了一声立刻跑出帐子,而陈京观像是卸了力一般靠在椅背上,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悲喜,他只是惶然地望着前方。
“策反贺福愿,示众史忠,写敬告书,他还是真是每一步都走得稳当啊。”
陈京观缓缓闭上眼睛,夏衍好像就站在他面前,他已经记不清夏衍的样子了,他印象中的夏衍还是那个扛着一把和他差不多高的刀,明明心里怕得要死却站在阙州城门前拦着自己的小孩。
陈京观觉得夏衍战死的时候应当也是那副模样。他在发抖,他在哭,可他嘴里依旧念叨着宁死不降,依旧守着阙州的最后一道防线。
其实即便萧霖没有下令让他留下,夏衍还是会留下的。巡防营是他千辛万苦才进去的,这阙州城也是他千辛万苦才进去的,他的家人还在里面,他带不走他们却能守着他们。
当初夏衍成了陈京观下定决心重返阙州的最后一个推手,而今夏衍成了陈京观一定要再回阙州的又一个理由。
“他才不到二十啊。”
不知过了多久,陈京观缓缓出声,他烦躁地揉着紧锁的眉头,再睁开眼的时候看到整个帐子只留下了萧祺栩和苏清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