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天半子(424)
“不然以她的身手,此刻该是我和夏莲一起去见夏衍。”
陈京观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夏衍口中那个怕生的妹妹,她的鼻子和夏衍长得真像。
“你为什么对我心软了?你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对我心软了?你知道你下不去手为什么还要来?”
陈京观绕过桌子走到霜栽面前,他微微歪着脑袋,降低了自己的高度,试图缩短和霜栽之间的距离。
霜栽的嘴唇因为失血过多有些泛白,她斜靠在身后的立柜上,嘴硬地回了一句“没有”。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孟郁妍,”陈京观眸子一沉,“你知道我不会杀了你的,对吗?”
“为什么?”
陈京观转身没有再说话,他路过席英的时候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哥,你要放她走吗?”
席英没有动,陈京观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站住了脚,“你要是想杀了她,我不拦你。”
“霜栽,你给我的簪子是你原本的计划吗?”
席英的眼睛穿过屋子里滞涩的空气,落在霜栽拿帕子的手上。
“还重要吗?”
“重要。”
霜栽冷笑一声,点了点头,“你就当我一切都是我做的吧。”
“就为了让我能更痛快些杀了你?”
席英没有再理会霜栽意味不明的笑容,她一步一步走上前,两个人又回到了一开始的位置。
“那个小姑娘在哪?”
霜栽沉默不语,席英也不再强求,她无奈笑道:“合着你的义气都用在这了,一点都没给陈京观留。”
陈京观没有听到霜栽的反驳,他就站在屋外,与屋内的世界一墙之隔,他靠在门边上,一遍遍回想自己是如何杀了夏莲,又是如何毫无波澜地看着霜栽的。
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变了。
“她母亲为了我而死,我答应过要给她重新找一条生路。你要是打着向她寻仇的想法,你现在杀了我更合算。”
“如果我今天没杀你呢?你还要继续回去吗?”
霜栽摇了摇头,“我回不去了。他几乎遣散了所有心腹,这一仗对他来说也是孤注一掷。”
门外的陈京观不禁皱了皱眉,他不觉得江阮这是在认输,他如今所做的这一切反倒是更像心愿达成后的无所欲求。
是从哪一刻起,江阮就完成了他的所有目的?
陈京观觉得自己又猜错了,他低下头苦笑着,笑自己恐怕一辈子也看不透江阮了。
“那你来这是他给你的最后一个任务?”
霜栽又摇头,对上了席英的目光,“杀了陈京观,是我从知道他活着的那天起就有的想法,反倒是江阮心软了。”
见席英抿着嘴不说话,霜栽索性倒坐在后头的长凳上,闭着眼依靠在窗棂边。
“崇宁一开始给江阮的任务是杀了陈京观,可那时候江阮没看透他,也就没舍得,他把目标换成了平海,就为了用平海杀鸡儆猴。可他是陈京观啊,哪里会是个听劝的?”
霜栽的笑苦涩万分,“他和他父亲但凡有一个能听进去别人的话,都不至于将一切发展到今天的局面。”
“那天在蒋府看到他之前,我一直坚定不移陈频就是害死我父亲的凶手,我觉得一定是他给父亲留了话,才会让父亲的行为那般偏激,全然不顾他家里还有三个心惊胆战的人等他回家。”
霜栽顿了顿缓缓睁开眼,那蓄满了的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哪怕在这个时候,席英也觉得她美得惊心动魄。
“可实际上这一切都是我在自欺欺人,”霜栽抬头看了一眼苏清晓,“就像你一直用恶意揣测你心里的苏晋,我也一直在用我的想象美化孟知参。”
“他其实是三人中最像苏扬的人,他也是第一个看出这世道无可救药的人。他不愿意为官,只喜欢和陈频呆在一起,是因为和陈频在一起的时候他总会觉得自己还在书院,他还能对一切现实充耳不闻。所以陈频决意赴死破局时,他也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我不过是怪他自私,”霜栽的泪水被脸上那道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接住,“怪他从来没有真的在乎过我们。”
“你即便想明白了这一切,也还是要找兄长寻仇?”
席英是被霜栽打动了,可她这三年听了太多故事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每一个人都好像情有可原。
可他们都不无辜,都不值得席英忘却他们做过的事情。
席英在盛州的时候抽空看完了那本《刑文录》,再多的东西她记不住,可其中有一句话记到了现在。
“一个人要分两半看,去细数他的恶,去感念他的善,最后将他名为‘一生’的这本书合上。当你再想起他时,能想到的第一个词就是真正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