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天半子(426)
席英摇了摇头,霜栽就解释道:“花草繁茂,郁郁葱葱。”
“很好啊,很美的名字。”
霜栽点了头说了句“是”,可席英看到了她眼底的落寞。
“你不想只做一朵小花是吗?”
霜栽笑着没应,席英就顺着她的意思说:“你哥哥叫孟遥鹤,一听就是被你父亲寄予厚望,是想让他穿仙鹤服的。而对你,他却只想你做个娇滴滴的花,你不服,你想做能凌风雪的人对吗?”
“那是从前了,”霜栽抬眼望着席英,“没了家之后,我就给自己起了个‘霜栽’的名字。我觉得做一朵花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我没办法再郁郁葱葱了,就想着只做一朵野菊。”
紫云新苑移花处,不敢霜栽近御筵。
霜栽不敢靠近阙州,也不敢再靠近郁妍的一切。
“这十年,我一直把泯川楼当成我的避风港。最初我厌弃那里,觉得那些女子脸上迎来送往的笑虚假,可后来我发现那儿才是世界上最真的地方。妈妈对我很好,她对所有人都很好,那些姐姐们也很好,她们都是个顶个的漂亮,我就喜欢上那儿了。”
霜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和席英说这么多,可能是气氛到了,她太想找一个人说说从前了。
“再后来,江阮出现的时候带来了师父去世的消息。他从未逼我做过任何事情,他没有逼过任何人,可他那双眼睛就像什么都看得透。”
好像每个人见过江阮的人谈起他时都是这句话,霜栽从嘴里再念出这个名字时,她觉得心里发烫。
“他问我恨吗,我说恨,于是他给了我一个机会,我也的确做到了。他们都死了不是吗?”
霜栽也恨过江阮,但也只是恨过。
江阮打下朔州后,她在未央宫住了不少日子,起初是江阮想让霜栽去纾解宋衾褰因为姚康而受到的伤害,他毕竟是个男人,那些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
霜栽不一样,她知道那一刻宋衾褰有多绝望和害怕。
后来因为和宋衾褰年纪相仿的缘故,她们几乎无话不谈,在宋衾褰那里,霜栽知道了江阮的一切,她也就恨不起来了。
世人都说江阮是千年难遇的灾星,是见不得人好的恶魔,可真的见过他的人才知道,他那副皮囊得了姚家的真传,如果没有这些变故,他也会是人人称颂的小公子。
江阮是真正的灰色,无论是他,还是他的世界,都是一片灰蒙蒙。
太阳已经很久没有照在过他的身上了。
“十年时间啊,我握着泯川楼数以千计人的性命,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我都记得,他们死后就会变成一张小小的名牌,放在我妆匣子的最里层。江阮没逼过任何一个人,”霜栽又重复了一遍,“来泯川楼的,不是被夫家赶出来的女子,就是家里没人的小孩,还有那年被送到瀛洲的。那些人不过是生了病,又不是做了孽,他们被送到瀛洲只有死路一条。”
月光的阴影下,陈京观的睫毛止不住地震颤,他想到了益州卖青梅的老板,还有哑巴夫妻的面摊,他不是没想过怎么会这么巧,可他没把一切想得这么好。
原来他每次遇到江阮时,总能见到些聋哑人或者有残疾的,是因为江阮收留了他们。
“江阮是疯了些,但他骨子里不坏,他就是太明白人心的龌龊了,便想到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我也没办法为他开脱,甚至没办法为我自己开脱,我们手上的人命太多了,是该死。”
“可你为什么非要临了送了夏莲的命?她又不该死,他们一家子活得很辛苦了。”席英顿了顿,“你见过夏荷吗?”
“死了。”
霜栽抿了抿嘴,瞧见地上还有血痕混着泥土结成了块,“当初夏衍一死,阙州就被拿下了。她们俩姐妹回家的时候爹娘都死了,夏荷生下来脚就有残疾,夏莲背着她跑不快,夏荷知道姐姐不会扔下她,她趁着夏莲休息的时候自己跳了崖。”
“其实她们再往前跑一跑,我就能救下两个人。”
霜栽叹了一口气,用鞋子磨平了地上的人形,“我也没想过要她的命,可她和我一样没地方去。当初泯川楼的人都走了,她来的迟没学下什么东西,她问我她还能去哪,我也不知道。”
“那你们走大门进来很难吗?”
席英的语气里充满怨怼,可霜栽却摇了摇头道:“我不想杀他,但不代表夏莲不想。我当初之所以会去救她,是因为江阮给我的消息,夏莲很早之前就是他的人了。”
席英想到了苏清晓那句“每个人身边都是千疮百孔”,只一瞬,她的汗毛乍起。
江阮或许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发号施令,可他精准地利用了每一个人,那些人行走在自己本该去的人生轨迹上,却最终帮江阮下完了这一盘大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