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天半子(443)
陆栖野缓缓点头,像是没有在意士兵嘴里的人,“先下去休息吧。”
等士兵走出去几步,陆栖野又朝着他喊:“去城里的棺材铺找副现成的棺材,毕竟来了一趟,让她干干净净走。”
“你知道她是谁吗?”
士兵走后很久,陆栖野也没有再开口,他下了马坐在城边的茶摊喝茶,摊主见他这架势连忙退避三舍,给他沏了一壶茶后躲到了屋里。此时他幽幽一句话,引得林含章僵直的脊背抖了抖。
“宋衾褰,听师父说是江阮的姐姐。”
姐姐,陆栖野并没有听任何人提起过江阮有兄弟姊妹,可能被他养在未央宫的肯定不是寻常女子。陆栖野动了想去看看的心思,但很快掐灭了自己的想法。
她死了,不管是被江阮抛下了,还是她如晏离鸿一般不愿离开,她于江阮而言都没有意义了,不如让她安稳离开。
“你是下不来了吗?”
陆栖野语气里满是嘲讽,林含章咽了咽口水撑着马屁股,他想要抬腿,却发现自己的腿麻了。
“哥……”
“别叫我哥。”
论谁都能听得出陆栖野此时的情绪,林含章不敢造次,便用眼神求助檞枳。檞枳侧过头看了陆栖野一眼,只得到一句:“你有本事卖国,我不信你下不来。”
“我没有。”
“你没有?”陆栖野冷笑一声,“一开始传假消息,后来得了平远军的情况跑出去报信。如果说崇州沦陷我没立场怪你,那朔州呢?我们就像是被扒光了晾在江阮面前。林含章,你再说一句你没有。”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林含章说着越发心虚,他起初真的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可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晚了,他看到了江阮的威力,心里更多的居然是崇拜和羡慕。
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林均许却并不溺爱他,反而更加偏袒林朝槿。林含章自以为理解,觉得长姐幼年丧母,着实可怜,可他毕竟年少,望着那些父亲同样是朝中权贵的少爷们,他也会问一句父亲是不是看不上我。
林含章自认为不算聪明,远比不得父亲才学,但他也是在那澄州最好的书屋里念书的,就算成不了林均许一样的名宰,他也想去奔一奔三公。
后来林均许指了晏二公子给自己做老师,那时候的林含章是全北梁最快乐的小孩,晏离鸿是公认的同辈中的翘楚,那父亲势必也是对他寄予厚望的。
只是晏离鸿跑了,将他当作护身符般带在身上,林含章的喜悦化作心底连绵不断的嘲讽,难道这就是他唯一的价值吗?
于是林含章又一次向晏离鸿行了拜师礼,两个人都踏上了不归路。
林含章说不清当初的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对晏离鸿怎么就从责怪变成了依赖,可跟着晏离鸿的日子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而江阮让他看到了另一种世界。
从那时起林含章就不想回去了,虽然他还是想家,想父母,想姐姐们。
无数个日夜少年人的梦中都是衣锦还乡的场面,一如母亲嘴里父亲高中那日时的恢弘,可一觉醒来他还在逃亡的路上,并且离梦里的一切越来越远。
遥州走水是他为师父做的第一件事,烈火在他身旁燃起来的时候他真的好想哭,他第一次感觉到被人丢下后的恐惧,他想大声叫父亲,可浓烟很快侵蚀了他的神经。
在陈京观怀里醒过来的时候,林含章也曾犹豫,他看着眼前的哥哥有着和父亲一样慈悲的模样,怪不得父亲会喜欢他。
只是林含章还是对陈京观说了谎,一字不差地将晏离鸿教给他的话说了出来。
那时候他留了很多眼泪,他分不清几分真几分假,他想用眼泪去博得陈京观的同情,哭着哭着却真的为自己的未来感觉到悲哀。
他要说一辈子假话了。
陈京观信了他,林含章心里却没有意料中的得意,他无时无刻不觉得煎熬,这些哥哥姐姐对他很好,他又一次想家了。
他便只能再一次跑掉,然后一跑就跑到了今日。
几日前晏离鸿拉着他的手说自己要死了,林含章不信,他觉得师父并没有输,江阮交给他的每一项任务他都做的十分出色,可他觉得晏离鸿没有骗他,他真的抱着寻死的心。
师父心里的仇报完了,他为何还是一副愁容满面?
诸如此类的问题,这一路上不断刺激着林含章,他想不通,却也没法从晏离鸿身上找到答案。
要是放在从前,他会和林均许一一说明,听父亲是如何见解,然后豁然开朗,只是他已经有两年没有见过父亲了。
今早,晏离鸿给他做一碗饺子,笑着看他全部吃完,未央宫早就空了,晏离鸿是找下城的面摊婆婆买来的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