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天半子(446)
“我只是没想明白,接下来我要为了什么而活。”
人终得要找到些活着的理由,至少陈京观是这么想的。他过去的二十年一步不停地跑,在朝着一个好像永远不会有终点的地方,可现在他看到了终点,却望而却步。
失去目标的陈京观,就如同咿呀学步的孩童失去了搀扶他的力量,他知道只要走下去总还是会有路的,可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惶恐,不确定性变为未知的恐惧,几乎将他生吞活剥。
在棋盘上活得久了,他终究失去了独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
“可你是陈景豫,就只是独一无二的陈景豫,不是谁的棋子,不是谁的儿子,你该有自己的喜欢,有自己的爱好,有自己的梦想。陈景豫,你小时候最想干什么?”
陆栖野突如其来的问题倒真的问住了陈京观,恰巧苏清晓也随着席英一道过来,他听到了陆栖野的问题,插科打诨似地应:“当初他抓周,抓到的好像是陈叔叔的酒杯。”
“你和我一般大,你怎么知道的?”
“我比你还是要大六七个月的好不好!”苏清晓白了陈京观一眼,“再说了,我就不能是听我父亲说的?”
“看来你从小就是个酒鬼。”
陈京观连连称是,几个人七嘴八舌倒也把气氛暖了起来,陆栖野见陈京观重新展露笑容,眉眼一弯,“要不,你和我回陆家马场?酒我管够。”
“那你不如陪我们留在阙州,人多热闹。”
苏清晓和陆栖野一人一句对垒,席英无奈地摇头笑了笑,正巧碰上陈京观看过来的视线,她朝着陈京观走了几步,将人拉离了两个幼稚鬼的纷争。
“无论你怎么选,我只希望以后每年中秋你都能和我们一起过。我们到桃园去陪平海和苏大人,就像第一次来阙州过中秋那样,行吗?”
席英说话时带着陈京观第一次见她时的那份小心翼翼,陈京观默默点头,伸手捏了捏席英的肩膀。
“放心,我得作为娘家人守着你呢。只要你回头,哥都在。”
席英晃了晃脑袋,再张口的时候带着些鼻音,“那就走吧,去给这一切一个结局,然后余生都去过我们想过的日子。”
“去哪?”
“都定口,平海离开的地方,”席英顿了顿,“我来找你其实是为了告诉你有人在那见到了江阮。”
第177章
都定口。
陈京观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有机会再回来。
碧海连天, 海浪卷沙,海洋终究和江流有所不同。比起泯川江的汹涌,泯海显得大度而又平静, 可站在海边每一阵风都是咸的, 像是有人流了一场永不干涸的眼泪。
当初江阮拿下朔州后马不停蹄进攻都定口, 甚至不惜跨过当时新北梁的陪都济州, 他的目标一直很明确, 阮青衣在都定口长大,他无论如何也要把都定口拿回来。
到最后江阮又退回了都定口,整个东亭如今只剩下这个沿海小镇。
要论起江阮的软肋, 阮青衣就是, 只是阮青衣死得太早了,从此后江阮无所牵挂。打下都定口是江阮二十三年人生中唯一一次任性,几乎是孤注一掷,但他也并不觉得自己会输。
江阮在离开朔州的那个晚上回忆了自己短暂的一生,他难得知足。
或许是少年时过得太多凄惨, 江阮觉得后来的自己无论如何都是赢了的, 他赢过了姚家,赢过了萧家, 赢过了元家,赢过了从前的自己。
江阮第一次觉得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然后他就离开了他一兵一卒夺回来了未央宫, 他从入主那一日就觉得这地方的空气让他恶心。
如果不是姚康太蠢,江阮从来没想过挨上那个皇位。
不过都定口归属东亭后当地人的生活的确好了很多,那些渔民不用再给北梁交赋税, 江阮也并不在乎他们养家糊口的那几两碎银,东亭的财政主要依靠各地贸易。
江阮知道商人口袋里的钱是什么颜色,他对同类从不手软。
所以当陈京观出现都定口时, 其实也明白了为什么江阮最后会选择这里,而这里的人为什么会收留他。
“来啦,坐吧。”
晚风习习,只是十月的天吹久了风难免头疼,陈京观走进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屋里陈设简单,三三两两坐着喝酒的住客,酒香沿着风被吹进海里,混着海浪的湿润再沁进每个人心里。
好纯熟的酿酒技术,陈京观在心里暗赞道,只是在他的印象中上次来时,这里还只是一间草屋。
“掌柜,你们店里有什么特色?”
掌柜是个年轻男子,他背对着陈京观,人不高,很是清瘦,他摆弄柜台里的酒罐时漏出一节纤细的胳膊,翠玉一样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