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天半子(454)
莫汝安干不了刑部的活了,可离开刑部他又能去哪?彻夜未眠后,他写好了一封请辞书,就压在他的床头。
苏清晓默声长叹一口气,目光又不自觉朝陈京观的方向看去。
“你不跟着去看看?虽说关策应该不会再对他做什么,可那毕竟是背叛。”
“他不会是临时起意,”苏清晓回头继续走自己的路,“既然他没有给我们任何人说,证明他想要独自去面对,由他吧。”
……
陈京观也没想到,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在相同的位置送走了周原任,也行将送走关策。
回到京城后他有无数次机会能够再进诏狱,只要他想,苏清晓可以让他一路畅行,可陈京观再也没有提过关策,而他不提,旁人也只好装作不知道。
陈京观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可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他亲手把关策投狱时起,他在刻意回避与此人有关的一切音讯。
此时,灰暗的牢房里关策如同瑟缩在墙角的老鼠,他没有周原任的坦荡,却也不像是寻常囚犯一般面如死灰,他那双眼睛从听到陈京观的动静开始,就一动不动看着眼前的人。
“不是要审我吗?怎么还要我请?”
关策微微正起身,依靠着绿锈满布的缝隙,陈京观抬手示意狱卒将牢房门打开,狱卒犹疑了片刻,还是乖乖从了他的命令,“您小心些,我就在外头等着。”
“不用紧张,我们就是聊聊天,关大人不至于要了我的命。”
陈京观的话虽然是对着狱卒说的,可关策脸上不经意浮过一丝笑意,他略显臃肿的身体罩在一件脏兮兮的囚服里极具反差。
关策注意到了陈京观打量地目光,抬手朝他行礼道:“多谢陈公子以及苏丞相的款待,我在牢里倒是比外面还过得好些,事少,饭好,连睡觉都不用再掐着时候了。”
陈京观低头看着对在自己脚边的碗筷,里面零零星星有些带着肉末的汤底,他没嘱咐过任何人要如何对待关策,苏清晓没有他的授意也定然不会自作主张,那想来只有一个人能做到了。
“莫大人多日不上朝,是躲在这里享清闲了?”
陈京观进来时注意到牢房最深处站着一个人影,他只当是狱卒便没有再注意,现在想来,寻常狱卒见了他如今一介布衣怎么会下意识行礼,莫汝安分明还当他是从前的陈京观,而那给他开门的人又怎么会在犹豫后应了他的话,莫汝安一定给他使了眼色。
“需要我回避吗?”
莫汝安没有回答陈京观的问题,他保持原来的姿势站立在黑暗中,陈京观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从他的只言片语里听到空前的无力。
“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莫汝安朝陈京观的方向前进了一步,陈京观看到属于他脑袋的位置有阴影上下晃动。
“关策应该是你这辈子判的最后一个案了,你有结果了吗?”
牢里没有通风口,二三月的天气已经染上了阙州特有的闷热,陈京观的声音也像是被附着在凝结的空气中,这牢房没有回音,莫汝安心里却充斥着回响。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陈京观笑着顿声道:“我没有强人所难的兴趣,所以我不会劝你。可我觉得你有很多话想和我说,我是愿意听,但不是现在。莫汝安,只要你还在这位子上一天,你终究不是和我一样的自由人。阿公哪怕是走,也是安顿好了刑部的所有事情,选了你来接班。”
“关策,必死无疑。”
陈京观听到沉默的关策发出一声冷笑,他没有转头去看关策,而是继续等着莫汝安说话。
“结党营私,假传圣旨,贻误战机,要细数下来景州茶税和左疆奇的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按照南魏律令,任何一条都够留下他的命。”
“那就照实判吧。”
莫汝安抬头看着陈京观,他眼神中的诧异穿透黑暗映射在陈京观身上,“可他任通政使后也的确为南魏做了很多,先帝能与崇宁相争,其中有他的斡旋,南魏能活到今日,关策与我,与甄大人一样功不可没。”
“你倒是真不谦虚,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夸耀自己功不可没的。”
莫汝安被陈京观一句玩笑怼得哑口无言,陈京观便继续问他:“你是在用《刑文录》里的功过相抵做衡量?这么说来你还是坚持温书让的那一套办法?”
“《刑文录》没错,师父,”莫汝安顿了顿,“也没错。”
陈京观没有接着莫汝安的话说,他朝关策的方向走过去,缓缓俯下身与眼前的人贴近距离,“你呢,你觉得自己应该活吗?”
“你该都知道了,是见过二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