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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越山河(31)

作者: 易夕伊年 阅读记录

我伸手撩拨关山垂到我身前的发尾,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含糊的“嗯”来。

经关山这一说,我渐渐想明白了心里这股气的来由。其实,不仅仅是靳夏,还有——

“可是,星河……”关山松开我,从旁边的桌旁拉来椅子坐下,“这就是她们的命。”

“生于斯长于斯,最后死于斯。终其一生,都无法离开。”关山仰头看灯,像是要掩盖眼底的外溢的情绪。

“像我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

“更多的,是世代的循环,走出娘家的山,又落入婆家的山,生生世世走不出。”关山叹着气低下头,纤长的手指纠结在一起,几缕半干的长发粘连起来,反着光亮。

“哪怕拼尽全力抗争,把自己逼成疯子,也只是在山脚下原地打转片刻,根本看不见出路。”

“所以,”我忽然觉得嗓子很干,“才能显出关山你一路走来的不容易,才能说明你有多优秀。”刚说完,我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不,这无关努力和天赋。”关山坚定摇头,“唯一需要的,是幸运。”

“那是一座狮驼岭,天才成枯骨,遍地是烂肉。想逃出去,要的是比天赋更罕见的绝对幸运。”

“靳夏也好,我的妈妈也好,都是岭下万千头颅中的一个。”

“婚姻和孩子把她们锁在了那里,不得超脱。”

“这就是她们的命,也曾经是我的命。”

“我最幸运的地方在于,我不止有一个爱我的妈妈。”

“我是踩着她们的尸骨、吸着她们的活气才看见了出口的那一抹微光。”

她张开手掌,像是要网住光:“命运难以改变,但因为她们,我有了机会。”

“关山……”我低声唤她,却不知接下去该接什么话。我不像关山,我的单核大脑无法很快消化这样复杂的情绪。如果储存下如此海量情感的人是我,我整个人都会变得迟钝而麻木的。

关山往前挪了一步,我们的膝盖贴到了一起。

“星河。”她抬起我的下巴,让我的脸正对着她。她的眼睛好像星星。

“我饿了,想吃宵夜。”

第13章 越关山的日记(7)

-2009年6月1日-

学校放假半天,他让我上山采药。

说起来真可笑,他被这药草害得走了趟鬼门关,到头来反倒靠它发了笔横财。

这东西并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药材,但只长在这片山里,是个土方子,要反复蒸煮晾晒才能去除毒性。爷爷是有名的采药人,很擅长做这个,他正是死在自己的手艺之下。只需要一锅煮过生药的水,就可以轻易伪装成一桩意外。

前不久有个药商到了镇上,高价收购药草。他从爷爷那里学过炮制方法,一下看见了商机,便开始自己采药制作然后卖给药商。

十几斤药,卖了一千块。

那天他攥着钱回来,格外兴奋,直说药草是他的福气,是老爹在天上保佑他,一定能让他发大财。

我没有附和他,他也不在意,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我只觉得荒谬。从小猫的死开始,过去的几个月里的一切都是如此荒谬。这种荒谬让我发现自己的内心正在丧失某些东西,像长着蛀虫的树干,也像凿穿底板的木桶,一点点地被啃噬、被流空。

或许,可以叫它麻木。

这些天,他都让我上山采药,自己则留在家里制药。他借了三口大锅,支在院里见天地熬,走火入魔了一样,到半夜都不肯停。

我并不反感去采药。相反,比起留在屋里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更乐意去山上。至少我能去陪陪妈妈和小猫。

只有坐在妈妈的墓前,我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从村口的山道到妈妈的墓,一共要经过六个没有碑的坟包,两个已经长满了高草,两个还是新翻的土。它们就长在路边,不像墓,倒像是山的隆起。它们存在于此,只为等待风雨里飘来的种子在此生根发芽。

他们说,未出嫁的女人不能立碑,出嫁了没生孩子的女人不能立碑,还有些人家,没生出儿子的女人也不能立碑。仿佛女人这一辈子几十年,只有从胯.下长出过儿子,她才会被当做人,才配拥有一次把名字刻上石头的机会。

我不知道她们都叫什么,家住何处,不知道她们死时多大,是否有人还记得她们。我只知道,从我开始走这条路起,从没见过谁在她们的坟前驻足。

大约是忘了,或是不在意。

这些话,我写在纸上,也说给妈妈听。偌大的山林,只有偶尔飞过的鸟儿能听见我的声音。

它们匆匆地落下,停留片刻,跳跃,或是啄食,而后振翅一飞,眨眼便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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