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越山河(76)
我顺着小路往山边跑,天色尚早,没有遇见一个人。
我跑进山里,眼前的画面迅速扩大,展现出整座山的走势。山不算高,有很多曲折的小路,可以甩开追兵。
山里有雾,能见度很低。地上的树枝被冻得脆硬,每一脚踩上去都会发出很大的动静。衣服擦过挂着霜的树丛,沙沙的声音不断回响,在寂静的空气里折磨我的神经。
我跑了很久,心脏咚咚地跳着,呼出的气在眉毛上凝成水珠,很快结成白丝。
我努力回想每一条岔路口通往哪里,哪里离村子最近,哪里又最陡峭。
我脱掉了棉袄,胡乱得拔掉路边的几株草,踩倒灌木,将裹着草的棉袄顺着坡滚到沟底,跌进很深的蒿草里。我希望这能给他们造成一种假象——我在逃跑时不慎跌落,晕倒在沟里。
我继续向前,我选了那条最偏僻的路。这里的草长得最疯,几乎将路完全盖住,因为只有每年清明时大家才会走这条路。
路边的孤坟渐渐多了起来,还有些是放着空棺材的土坑,那些是迁坟留下的痕迹。
我没有任何清理道路的工具,走得越发艰难。
明明应该是早晨,天却越来越暗。我踩在一片草上,谁知那底下竟是空的,我猛地下坠,双手只来得及捉住一株长满利刺的灌木。
根根长刺扎进手心,我紧咬牙关,生理性的泪水不断掉落。我挂在坡边,远远地听见底下有人声。
我听不清究竟,但心里已将它们认作是来抓我的人。
我更加用力地抓住枝条,双脚用力蹬踢侧边。松软的土层一次次剥落,终于露出了里面较为牢固的岩石。
我踩住石头,双手双腿同时发力,将自己缓缓地托举上去。
我爬回路上,松开枝条,我的手上满是深深的血孔,但我没有时间处理伤口,只掀开衣服,将血抹在里衣上。
我走了一会儿,攀爬得更加谨慎,每一脚都要轻踩确认之后才踏上。
我看见不远处长着一株草药。我奔上去摘掉它,塞进嘴里嚼烂之后才发现它的根上连着一个融入土色的骷髅头。
我胃里一阵翻腾,但生生忍住,直到将草药涂到自己手上,用地上宽厚的落叶包好才将堵在喉咙里的酸水尽数吐了出来。
我把骷髅头放回原来的位置,继续向前。
气温回升了一点,我的汗水在头顶蒸腾,好像整个人都在冒烟。
我一直在走,有时加速奔跑,有时累到只能匍匐。但我没有停下脚步。
我翻过一座山,然后是另一座。我捡到几个可以吃的果子,三两口啃掉,把果核丢进草丛。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长时间,走了多少里路,我只知道身后再也没有传来过人声,只有我的呼吸,我的脚步,以及深林里各种动物的嚎叫。
天一直是黑的,或许是因为我累到看不清颜色。
黑夜里,这些声音本该可怖,但我没有一丝恐惧。
我的内心只被一件事情占据:逃出去,逃出去!
蹚过溪流时,我的鞋子掉了一只,脚底被河滩锋利的石子刺穿,流了很多血。
我一瘸一拐地走,脚上的伤口越来越多,疼得没法沾地。
低温、疲累、失血、神经极度紧张,我感到一阵阵目眩,连眼前五六米的位置都看不清了。
在被绝望完全笼罩前,我将手伸进衣服里,摸到了妈妈的信。
妈妈,你看见了吗?如果你看见了的话,就告诉我我一定会成功吧!
我扶着树干,每一寸的挪动都无比艰难。就这样走了不多时,我的眼前闪起一片星点般分布的灯光——我到镇子了。
那灯光如同太阳,将我身上所有的痛楚都抹除了。我不再觉得痛了,我的心里重新充满了力量。
我想去找之前收留我的网吧老板阿姨,但很快,我意识到这里并不安全。
他在山里找不到我,便会猜测我是否已在镇上落了脚。男方有汽车,他们来得比我快的多,找到我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我绕开了镇子,继续沿着山路走。直到灯光从聚集变成三两散乱,我才找了一片不太陡的山坡,下到一条溪边。
这是什么溪?会是家门口那一条吗?我没有力气想了。溪水很冷,我只把手伸进去一会儿就浑身打哆嗦。但低温让伤口变得麻木,没有那么痛了。我操着僵硬的手指,一遍遍地洗掉手和脚上的血,皮肤被冻得通红,没有一点儿知觉。
我对着水面照自己的模样,头发上挂满了草碎和土屑,身上的衣服也脏得不成样子。我把发绳拆掉,用手一下一下地缕头发,滤掉大片的脏东西,然后把它们浸在溪水洗净。衣服上的脏块洗不掉,我便把它翻过来,让相对干净的反面露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