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越山河(91)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戚云间,可她的爱人永远不会再回应她了。
她死在浑浊的江水里,那水是腥臭的。
晚上回家后,关山靠在阳台上,一根一根地抽烟。
她不会抽烟,吸一口,被呛一次,咳得撕心裂肺。
可她还是继续抽。
我把她的烟和打火机抢过去,丢进草丛。
她茫然地望我,手指还保持着夹烟的姿势,眼泪忽然间散了出来。
“星河。”她的脸隐没在黑暗里,“如果我说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你会相信吗?”
她没有等我回答,只径自哂笑:“我做过那么多次的自杀干预,写过那么多篇论文,给那么多人做过心理咨询——”
“到头来,却连自己朋友都没能抓住。”
“我早就发现她的情绪不对,可是……可是我却没有告诉你们。”
“因为我忘了她和我不一样。我没有经历过身体的损伤,无法体会当她知道自己双腿残疾时内心的绝望。”
“我自以为我懂她,以为从她身上看到了向上的希望,可实际上——那只是她的伪装。”
“如果我早一点说出来,让大家警醒,她是不是就不会死?”她的眼里出现了孩子般的疑问,竟使我感到一丝悚然。
“星河,我不想信命的。”她喃喃着,“可是为什么,我越是想要摆脱,就越会重蹈覆辙?”
“妈妈死了,阿姐死了,许优瑗死了,现在戚云间也死了。”
“我的亲人和朋友一个个死在我的前面,就像是一种诅咒。”
“星河,我真的……不想信命的。”
我没有说话,只抱着她,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
“这是意外,”我说,“和你没有关系。”
关山有看人的天赋,但有些人天生是隐藏情绪的高手,比如戚云间。
关山能发现她的异常,可是世上没人能完全料准另一个人的行为,戚云间的事情怪不了任何人。
但是,哪怕如关山一般极度理性的人也会有无法冷静的时候。
戚云间的死,就是一个楔子。
“星河,我只剩你了。”她呜咽着,把我抱得很紧。
“你答应我,一定要走在我后面,好吗?”
我答应了她。我们拥吻,却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心思。
躺在床上,关山断断续续地讲了很多,我迷迷糊糊地应她,却什么都记不清了。
人究竟要花多久才能走出心里那座山?
我不知道答案,或许根本没有答案。
-2031年6月30日-
孟鹤归也死了,酒精中毒。
她是从来不喝酒的。
她是去找戚云间了吧。
这样想,我们都会好受些。
贺阿姨的头发全白了。
-2031年7月6日-
孟鹤归和戚云间的骨灰撒在了太平洋上,是戚云间遗书里的请求。
那里离家很远,但很安静。
-2031年9月2日-
关山重启了建立家暴及性犯罪受害者心理救助中心的计划。
举步维艰,遇到了很多从未预料到的困难。
但我相信她会成功。
-2031年10月19日-
带蛋挞出去遛弯,路上遇见了一只小猫。
是只小黑猫,从草丛里蹿出时我还以为是只老鼠。
它比蛋挞被捡到时大一点儿,两三个月的样子,通体黢黑,眼睛还比别的小猫小一圈,活像只小黑熊。
它的肚子圆滚滚的,身上毛发很顺,被太阳照得如貂毛一般蓬松。
小猫径直冲到了我的腿边,扒着我的裤腿就要往上爬,发出的叫声不是“喵喵”的,而是“哇哇”的,比蛋挞的声音还粗。
我和蛋挞都懵了一会儿,蛋挞先是抬头看我,又歪头看努力爬树的小黑猫,眼珠子左右晃几下,有了主意——
她一跃而起,伸出巴掌精准击中了小黑猫的脑袋,摘果子一样将它从我的腿上拍下。
小黑猫发出“哇”的一声,还没开始挣扎,就被蛋挞叼住后脖颈,挂了起来。
蛋挞叼着小猫,“嗯嗯嗯”地喊我,同时冲我挥手,示意我听她指挥。
我蹲下来,她又开始扒拉我的手臂,于是我向她摊开双手。
她把小黑猫交到我的手上,退后两步坐下,尾巴尖一摆一摆,一动不动地观察小猫。
这小家伙倒是一点不怕我俩,居然就地躺在我手上,一点没有要爬起来的意思。
到这时候,我终于反应过来——这孩子是找我碰瓷来了!
“哎,小家伙,”我双手都被当成了猫窝,又怕一下站起会吓着孩子,于是仍然蹲着,左手稍微抬起,让它的脑袋向着我,“你家长呢?”
小猫哇哇两声,一歪脑袋,开始用脑袋来回蹭我的手。
养猫人的肌肉记忆使我不由地开始回应它的动作,拇指往返摩挲它的眉毛,它登时便发出舒服的呼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