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夜莺不来(144)
伤口已去医院包扎过,不知是喝了酒还是昨晚没涂药的缘故, 此刻又变得红肿。中间也不知何时被贴了个创可贴,胶已经不粘了, 虚虚晃晃地盖在伤口处。
在床头柜上, 放着一盒拆过的创可贴。
于乔掩住心中的异样,跛着脚往浴室里走,推门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
浴室中一片狼藉,污秽物到处都是,用过的纸团散落一地。洗漱用品东倒西落, 莲蓬喷头被扔在地上。最触目惊心的是胡乱堆在角落里的衣服,他们两人的衣服,上面残留着喷射状的呕吐物。
昨晚她喝断片儿,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她惊慌失措地关上门,无法想象这是自己的杰作,更无法想象昨晚他是怎么和她共处一室的。
但镜子里照见她的身上干干净净,低头还能闻到沐浴露的清香。
讲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好烫。心里搅作一团,一丝一丝抽着疼。
她没脸出去面对他,也没脸叫人来打扫,一个人蹲在浴室里,边哭边冲洗着地面。
她以为他们的故事已经惨烈收场了,也答应了冯老师的要求,但她没想到还会见面,甚至是在这样难堪的时刻。
喷头的水泻如柱,哗啦啦地自上而下落,像在下雨,汇集成地上小小的河流,冲刷着,模糊了视线。
于乔在里面呆许久,久到脚底伤口的边缘被泡得泛白,久到浴室被清洁得焕然如新。
中途也听到门外传来其他的声音,应是有人送东西来,然后又是脚步声,窸窸窣窣,开门关门。
等再没任何动静后,她才鼓足勇气出去。
而池晏舟竟然没走。
他已换好了衣服,轻飘飘地瞥她一眼,说:“过来。”
于乔站定没动,一副可怜样子,低垂着睫毛,好像犯了天大的错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会觉得她可怜,其实她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善茬,还总是变着法子作恶折腾他。
但她的神情实在是太狼狈了,两只眼睛又那么肿,也不知道躲里面哭了多久。以至于他最终无奈地深叹一口气,说:“打算一直杵在那儿吗?脚不疼?”
天光已然大亮,透过窗帘映进来,亮得人眼发酸。
于乔已经痛到麻木,她想回答,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也说不出话来。
她就这样出神地望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什么。池晏舟看不下去,只得过来把她牵回床边。
“我又没怪你。”他说。
可他一说,于乔的眼眶就红了。
他弯下腰,颇为稀罕地看着她,说:“前几天不是还那么凶,怎么又就哭成林黛玉了?”
于乔扭过头,不去看他。
但他却咂摸出点意味来,继续逗她:“被砸的是我家,被无缘无故分手的也是我,你还吐我一身,怎么说该哭的也是我吧?”
于乔吸了吸鼻子,说:“不是无缘无故。”
他嘁一声:“不是无缘无故是什么?你还真以为安妮怀的是我的孩子啊?”
他低头给她涂药,药水慎入皮肤的刺痛令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脚,却被他一把抓住脚踝。
“别动。”他声音低沉,指腹边缘摩挲着,把动作也放轻了些,但嘴上还是不饶人,“现在知道痛了?”
于乔想,不是的,不是现在才知道会痛的。
空气里安静,只剩下棉签擦拭伤口的细微声响。但他也没做过这么细致的活儿,药水涂得乱七八糟,一不小心就戳痛了她的伤口。
于乔倒吸一口凉气,“你轻点!”
池晏舟瞟她一眼,跟刑讯逼供似的,故意用棉签去刮她的伤口,说:“你现在长本事了,都敢背着我悄悄出去。”
于乔很想回他一句,你管不着,但转念一想,他也不是全无资格。当初备考时,勤勤恳恳地给她复习,后来又帮着联系院长、导师,光是吃饭就吃过两次,若不是因为她的缘故,他怎么可能会屈尊来应酬一个小小的老师。
她垂下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底的黯然。
那次见到安妮后,她主动联系了冯老师,答应了她的要求——不再纠缠,与他彻底断干净。
一个人痛苦的根源大概是看透自己的软弱无能,却又无力改变。
当时她一声不吭坐在椅子上,接过了那封推荐信。冯老师甚至没有露面,直接让司机送来的。但似乎早就预料见她会接受,连推荐信的落款日期也是很早之前。
那一刹那,于乔突然觉得一切都像一场梦。读研、开店,甚至去了国外,她以为努力过就会有改变,但捏着推荐信的那一刻,她好像还是曾经那个站在火锅店里,看着妈妈鞠躬道歉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