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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命娘(79)+番外

赤练关的深秋比岜州府冷,晨霜降下来,林子里飕飕的全是冷风。她们八个人一队,只要一出去巡逻,就精神得跟什么似的。

熏梅眼力好,她出来总背个竹篓子,每次巡完逻,里头装满了野菜野果,她拿这些蔬果给姐妹们改善伙食,有时也会打兔子。巧慧大名韩七窍,心很软,见了兔子就觉得可怜,总是眼泪巴巴地叫熏梅把兔子拿给她,她一刀宰了——对不住,她们实在是饿。来了狻猊军有豆饭有糗粮,吃是能吃,但也就只是能吃,白米白面不敢想,肉更是远了,几个月都见不着一块。

柳今一就是在追兔子的时候跟戎白人打了第一场仗,说是仗,其实更像打架。那十来个骑兵也是一队的,正在林子里吃干粮,其中有个人配着两把弯刀。

桑三娘只说碰见两把弯刀的精锐就跑,没说碰见两把弯刀的人就跑,柳今一觉得这事不算违令,所以她上了。她是初生的虎豹,对戎白人一点畏惧也没有,在那林子里把他们戏耍得团团转,十几个人疑神疑鬼,还以为碰见了鬼打墙。

捕猎仿佛是柳今一的天性,她从北边的荒山野岭里出来,在县庄要饭,又被廖祈福逮到狻猊军读书,可是这些对她来说都没意思,她不在乎大伙儿笑她唱莲花落,她本来就不是那块料,但是那天她忽然明白了。

她是好战。

她把他们分而逐之,那个配两把弯刀的戎白人她留到了最后,为的是瞧瞧他究竟有什么了不起。他确实是个厉害的,在林子里奔逃了半个时辰,柳今一跟着他,最后她缴获了他们的马,也拿走了他们的性命。

这是柳今一一生中第一场胜仗,她用了自己的兵,八个对十八个,全胜。她那天太高兴了,被三娘训斥的时候也咧着嘴。

“你可别傻乐了,”桑三娘说,“打仗上不得瘾。你才带几个人,就以为自己行了?以后要真做了参将,我告诉你,有的是你哭的时候!”

柳今一喜欢赢,她有段日子就是枕着戒刀睡的,一上赤练关她就精神百倍。那会儿第四营出征的机会少,她们趴墙头看施琳琅,看卫成雪,看成千上万的军娘在关口进出。

大小无所谓。柳今一抱着戒刀,日里念夜里也念。大小无所谓,让我也打两场。

只要桑三娘上战场,柳今一就要跟着,她第一次把代晓月给的文章背顺溜,就是为了打仗。总旗小兵马前卒,让她做什么都行,她想——她着魔似的想打仗。

那天在林子的快感一直追着柳今一,她闭上眼还能看见那个戎白人是怎么跑的。他们有马,但那甩不掉她,她打仗不靠人教,像是落地就会。代晓月说直觉最不靠谱,可是柳今一多数时候就是靠直觉,一种手眼用力、多看多听,与切身实战杂糅出来的直觉,她像饕餮般地盯着全军上下,每个人的打法她都烂熟于心,她从中寻找着自己的位置。不是谁的第二,而是柳今一,柳今一的位置。

归心一直跟着她,她们从八个人变成八十个人,又从八十个人变成八百个人。夜里归心举火把,她是柳今一的定心丸。

去打。

能赢。

我信你。

无数个日夜里,归心都这么说。在柳今一还扛军旗的时候,她就信她一定能行,后来那么多的仗,她没有一刻怀疑过柳今一。唯独有一次,就是柳今一在薄风县突袭打赢的那天,那天所有人都在夸她,只有归心对她说。

柳今一,放下戒刀。

柳今一听了归心的话,那是她最风光的日子,过去咬紧牙、卯足劲儿想要的赢来了,她们从没见过那么多粮和那么多银钱,然后,然后没了。

梦醒了,水先泼上来。

刘逢生在桌对面,抱臂不语,隔壁是尤秋问沙哑的痛叫。

“将军,”姜重的学生姓吕,吕大人也坐在对面,“你几日没有合眼,一时困乏合乎情理,我们也知晓你的难处。你不肯认罪,无非是担心会惹恼廖帅,勾结戎白的名声毕竟不好听,但你听我一句劝,你就是这么干耗着也没用,听听隔壁的声音,那老头浑身都没处好皮了,你要再这么沉默下去,他能不能撑到明早,我可也说不准了。”

柳今一眼前滴水,她垂着脸,还没醒似的:“你备好的那份供词都是胡乱拼凑的,真呈上去,不是给姜重招笑么?”

“我带了岜南最有文采的书吏,将军,你想要什么样的供词我都能叫他给你写出来,”吕大人吃茶,“不过颠来倒去的,都是那几项罪名,写得再漂亮也减不了你的刑罚。”

“谋杀地方县令的我倒知道一个,”柳今一抬眸,“平远侯韩啸,他为征粮逼死了狐州府的三个县令。孙务仁这事,你们要不去问问他,说不准儿他也是元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