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姐儿赶忙扶住她:“干娘,他是烂透的坏笋,如今也是死有余辜,万不要再为他伤神。小姐,我早也想问,既然他们卖女人,咱们就不能报官吗?衙门不顶事,外头可还有狻猊军,只要叫军娘知道这事,保准儿他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能报官,”教养姑姑原本对老爷还有几分怜悯,如今真成了铁石心肠,她原地站了一会儿,沉着道,“这事万不能报官。你们想,他一个僻远小县的乡绅,若没有人在背后做保,如何能把这事办得如此麻利?小到衙门,大到州府,这还只是家门口,等出了省,路上放行的、押运的、打马虎眼儿的只怕是数也数不清!岜北什么地界?廖帅说得算,连那些个过来过往的钦差大臣都不敢驳廖帅的面子,徐老三光凭一身烂胆能办成这事?水还深着呢!这事要是没个十成的把握,就是叫来了军娘也难除根茎。姑姑不怕死,只怕咱们草率行事,白白填进性命,让歹人继续逍遥法外。”
南宫裕握着罗姐儿的手,点了点头:“姑姑是京里出来的,见识多广,此番话实在是老成之言,我们不急这一时,须得想个万全的法子。”
教养姑姑说:“小姐,你说他们今夜交货,老爷没到场,这事是托付给了谁?是陈小六,还是孙务仁?”
“他们蛇鼠一窝,分不出你我。”南宫青隔着烛光,缓缓道,“从前的生意我不清楚,但龙博这一趟是早早就定好了去处。我侧敲旁击,发现陈小六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他们越谨慎,就越显出那人身份的不凡,是以孙务仁绝计不敢托大,他必然会亲自到场。衙门里的捕快民壮被他调走,剩下敲锣的、值夜的不敢乱跑,所以我方才会说,今夜无论咱们怎么喊,衙门都不会来人。”
罗姐儿提心吊胆:“那龙博岂不是要被他们卖了!小姐,咱们可怎么办?”
南宫青俯身,腾出一只手:“他们当初没能把龙博弄走,一是因为对方失约,二是因为龙博是匹小狼。这两年他们将龙博关在地窖里,以为她的筋骨弱了、爪牙钝了。”
她微微用力,掀开老爷脸上的绮罗,冷冷道:“那就叫他们亲眼瞧瞧,我养的怎么样。”
唰——
一双空洞的眼吊在面前,烛台滚在地上,已经被踩灭了。男人牙齿打架,摸黑朝外爬,尖叫都挤在喉眼里了,又跟着唾液一齐往下咽。
“救……”
屋里有人还在喘气,发出微弱的求救声。男人谁也顾不得,他的匕首早掉了,人半瘫着,仓皇爬动。
“二十六个小鬼屋里请,叫一叫,找一找。”
女声雀跃,阴魂不散。
男人扒住门,身子全然贴上去,恨不能离背后的声音远一些。他发出声音:“救、救我!”
屋外的雨声嘈杂,左邻右舍都歇了。男人伸出双掌,再也忍不住哭腔,他激烈地拍打门板:“孙大人!陈书吏!来人,来人啊!”
有人被拖走了,咔嚓声清脆,在那雨里分不清是被折的还是被踩的。救命,救命,他们嘴巴翕动,像一群离水的鱼,双目干渴,在满堂修罗的注视下齐声重复。
错了,我错了。
孙务仁狂乱奔走,他们交接的地点在城隍庙,那是他熟悉的老地方。出了门右拐,后头是成片的无名碑,早年说是给灾民立的,后来么,他知道,是给卖出去的那些“货”立的。一任县太爷有一任县太爷的鬼,大伙儿心里原本是一点都不怕的,就是从徐老三吃素开始,神使鬼差地都拜起来。他从前瞧不上这些东西,人活着都奈何不了他,死了能行?这世道比阴曹地府差不了多少!可是事情就是从他丢了那把菜刀开始不对头了。
一想到这事,孙务仁就恨陶乘歌!他跑得太急,白面团似的脸上晕出红团,远远瞧着像个纸人泥偶。他穿过那些无名碑,心里窝火,又恨起陈书吏。
死龟胸!这事本轮不到他亲自出马,就是那小子说怕鬼,哭哭啼啼地不肯来,这会儿还赖在衙门里呢。
他扶着那些无名碑,大口喘气,转念再恨起徐老三。
狗日的徐老三,成日装老爷还装上瘾了,怂烂一条贱命,也不来看货,保准儿在家享福,真算他走运!
孙务仁抹了把脸,接着恨那群人,最后连带着主子他也在心里暗暗骂起来。
一个货拖这么久,耽误他两年功夫,要不是胎投得好,他才不干呢。凭他这一身钻营的本事,早该升迁了,就为吃几口鲜,非把他留在这里,跟那刘逢生打擂台,有眼无珠!来道天雷都劈死算了,省得日后还要清理……
孙务仁上气不接下气,终于看到城隍庙。他从怀里掏出个帕子,一边擦拭,一边跨进院子,说:“怎么黑灯瞎火的?叫你们小心,没叫你们连个蜡烛也不点。嘿呀,酒备了没有?人家远道而来接货,可不能怠慢……”